不算特别宽敞、也不是非常狭窄的客厅里带着轻微的木头清香，以及榻榻米的蔺草气味，让人不知不觉就会放松下来。

透明的障子外是盛放的各种季节花卉的院落，远远地能看见初来时穿过的那条红色桥梁。

桥梁底下的河流湛蓝又清澈，在柔和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慢悠悠流淌到远方。

轻轻的鸟叫声间断响起。

葵微微眯了眯眼睛，有点困倦的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久等了。”岛两手都端着茶点，门就像刚才自动飞过来的布团一样自动开启又关上，“请用点心。”

托盘上摆着精致的和菓子，外观很好看，甜甜的香气扩散开来，感觉就很好吃。

葵从来没亲眼见过这么漂亮的食物，眼睛亮晶晶的说，“好好看！是你做的？”

岛笑着回答，“是的，谢谢喜欢。如果味道也能合你们口味就更好了。”

至于它怎么用狗爪子来做这么精细的和菓子……这里是狗都能像人一样行走的世界，岛又不是真正的狗，而是狛犬，当然没有什么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果然还是要吃这里的食物啊。”太宰治撑着脸道，“可以不吃吗？”

“你们这次要待的时间不长，可以不吃。”岛说，“但是要留下来超过一天的话，就要吃点东西才行。”

大叔随口说，“如果要在这里几天时间，就算不想吃东西也会肚子饿呢。”

太宰治哼哼道，“我可以撑住一天不吃，然后就整个人消失掉，无痛死亡！”

“治君虽然早慧，但果然还是个爱撒娇的孩子呢。”大叔很欣慰的笑起来，随手摸了摸太宰治的头，很慈祥的说，“不吃也没关系，我会联合葵一起把食物塞进你嘴里。”

太宰治：……

太宰治吐槽道，“怎么能用慈祥的表情说这么可怕的话？！”

芥川龙之介也默默看了看大叔，又看看葵，有点怀疑葵平时帮大叔传达的话，可能都是美化过的。

……就像现在，葵对大叔有点残暴的话语内容一点都不意外，很自然的接受了。

芥川龙之介又默默看看大叔。

大叔看懂了芥川龙之介的表情，笑眯眯的说，“对待不同的孩子就要有不同的态度。”

太宰治抗议道，“双重标准！过分、过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葵已经好奇的看完了几个不同的和菓子，问岛，“颜色不一样，是表示不同季节？”

“没错。”岛说，“高天原没有四季，在制作料理的时候，偶尔就会像这样表现出人间的四季。”

芥川龙之介虽然在擂钵街、贫民窟里生活了很久，但以前和爸爸妈妈一起吃过类似的和菓子，对食物的精致程度没有葵那么惊讶。

不过他也很久没有看到精致的食物了，也盯着和菓子看了会儿。

岛用着相当慈爱的表情看他们，“全部都可以吃，随意取用。吃完了我再拿过来。”

葵左看看右看看、犹豫了会儿，拿起一个做成了樱花状的粉色和菓子，啊呜一口吃掉，眼睛瞬间亮起来，“好好吃！这是、樱花的味道？”

岛笑着点头，“是，您喜欢就好。”

芥川龙之介还是第一次看到葵的眼睛变得这么亮，不自觉的弯起唇角，也拿了个……大概象征着秋天的橙色和菓子，同样一口吃掉。

这是栗子的味道。

太宰治在大家灼灼的目光中，终于也拿起了一个大概代表冬天的和菓子吃掉，很挑剔的说，“还行吧。”

葵很好奇地问，“是什么味道的？”

“很普通的豆沙味。”太宰治说，“不过做成了梅花的形状，所以是代表冬季的和菓子。”

或许是为了更加清晰地展现出四季的不同，这个冬季的和菓子采用的是有些透明的白，做成了白色的梅花。

其实不只是外观相当漂亮，味道也非常好，只是太宰治很挑剔而已。

岛并不在意太宰治挑剔的感想，看向大叔和小黑，“两位也可以食用。”

大叔有点愣了一下，“我也能吃？”

“是呢。”岛又笑起来，“灵体在这里拥有实体，几乎可以和人类一样生活，自然也能吃东西。”

就像是各种神话中吃了冥界或神界的食物，就会成为冥界的存在而没办法离开，其实芥川龙之介和太宰治吃了这里的食物，也会被视为灵体之类的存在。

不是身体有任何改变，只是某种……有些类似接纳、成为此地居民的概念，而且没有像神话故事那么严苛的没办法离开，还是可以在葵的庇护下离开这里。

但大叔、小黑，甚至是葵，其实一进来就会被认为是此地的居民，吃或不吃都没什么关系，顶多像是锦上添花而已。

不过。

大叔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现在突然又能吃东西，整个人有点震撼的傻了一下，就……很快接受这件事，拿起代表夏天的蓝色羊羹，特别快乐的咬了一口。

他在葵亮晶晶的目光、芥川龙之介和太宰治同样盯着他的目光中沉默片刻，“实在尝不出味道……不是真的吃不出来，是现在因为能吃到东西太感动了，都吃不出来是什么味道了。”

但是。

很好吃。

大叔深深舒了口气，“简直像我没死一样。”

既然岛让大叔和小黑都吃点心，当然不可能只弄四个代表四季的和菓子出来，还有其他不同的和菓子可以吃。

小黑也终于从葵的头上跳下来，凑到另一个同样代表春天的和菓子那里，稍微嗅嗅，又舔了舔，才终于把点心吃掉。

它已经不是活着的猫了，又来到了这个不属于人间的地方，要吃什么当然都没问题，已经不会再因为任何事物伤害到它的身体。

葵轻轻摸摸小黑，从头一直摸到尾巴。

小黑快乐的把点心吃掉，凑到葵旁边蹭了又蹭，“很好吃！”

芥川龙之介看着葵和小黑互动，看了片刻，也伸手摸摸葵的头。

人摸猫、人摸人。

太宰治饶有兴味的多看了他们几眼，才非常好奇地问，“既然能吃东西了，那需要上厕所吗？”

还沉浸在好不容易能吃东西这件事上的大叔：……

大叔吐槽道，“完全在破坏气氛啊！哪有人在这种感动的时刻问这么现实的问题的？！”

太宰治理直气壮的说，“这很重要耶！还有，我们在这里也需要上厕所吗？”

岛对他的问题……还是很欣然回答，“人类、妖怪还是会有这种需求，不过像我、小白、季四郎君、小黑就不需要了。”

芥川龙之介虽然沉迷在摸摸葵的头，不过也有在听他们说话，转头问道，“都是吃一样的东西，却有不同的现象？”

岛笑着说，“排出的方法不一样。葵大人可以理解我的意思吧？”

葵点头应道，“嗯。”

太宰治继续追问，“哪里不一样？季叔有觉得哪里不一样吗？”

大叔卡了一秒，“这个……”

“太宰果然是变态。”小黑又趴回葵的肩膀上，哼哼着道，“还要知道我们是怎么上厕所的！”

太宰治笑眯眯的说，“小黑喜欢挖坑嘛，我不用问都知道。”

小黑露出很嫌弃的表情，躲到葵的背后。

葵想了想，还是帮小黑转移了一下话题，带回刚才太宰治的问题上，“……大叔他们吃下去的东西，会变成无用的、唔，像是气体一样的排出来。”

虽然说是气体，但实际上也不是真正的气体，就是进行不需要的能量排除而已，灵体本身甚至不会有任何自己在排除无用能量的感觉。

所以无论如何也只是“几乎”和活着的时候一样，不是完全相同。

他们现在吃东西，仅仅是因为嘴馋才吃，不是因为需要维持生命而进食了。

芥川龙之介思考几秒，还是不明白里面的原理，不过也没有多问，只是看看葵，“葵也能那样排出无用的能量？”

葵摇摇头，“我是人类，没有办法。”

只是在灵能力方面比较强大，他实际上还是人类，会感冒、受伤、死亡。

“但葵大人这样的人类……”岛停顿一秒，明显将原本想说的话收回去，重新道，“葵大人这样的人类很少见，即使是在高天原，也是非常受尊敬的存在。”

太宰治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它。

……如果他没猜错，岛一开始可能是想说，葵这样的人都是神明预备役一样的存在。即使活着的时候没有住在高天原，死后都很可能会直接来到这里，成为守护一方规则的人。

这只是太宰治的猜测。

他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不过芥川龙之介……也多多少少有些猜测。

初见岛时，岛对小白说的难怪要留在葵身边，以及之后对葵明显比对其他人都要尊敬，用称呼神明——瑞穗大人的态度来称呼葵。

不知道葵有没有注意到这个相当明显的不同。

芥川龙之介静静的看向葵。

葵当然也注意到了。

但他倒是不怎么在意。

无论岛对他的态度如何，他都会和大家在一起，他就是他，没有任何改变。

他一如既往很自然的接受了岛的话，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眼睛还是亮亮的，“这个也很好喝！”

芥川龙之介思考片刻，“……葵感受到的味道，会和我们不一样？有无用的能量，就表示存在着有用的能量……？”

只是他感受不到，所以虽然也觉得点心很好吃，但其实没有办法完全感受到葵吃到的味道。

岛点点头，“没有错。”

葵低头看看茶水，理解的点点头。

虽然让他来形容也形容不太出来，但他吃下这里的食物，确实会觉得很舒服。

“但不是高天原的所有食物都有这种效果。”岛补充道，“有些是单纯以美味为目标进行料理的，没有多少有用的能量。”

在这个辽阔的高天原内，还有很多对人类来说很难懂的事情。

不过一般生活在这里的人类都是像葵一样的，对这些一般人很难明白的事习以为常，因为太过自然，要让他们说点什么所以然也说不出来。

即使是生活在这里的、宛如人类一样的灵体，或是极少数的误入后没被丢出去的普通人，其实也对这些他们不明白的事习以为常到很少去深究了，所以如果芥川龙之介、太宰治真的想完全弄懂这些，就要自己努力去研究才行。

虽然高天原生活的人那么多，一定会有同样热衷于知道各种事情的人，不过岛目前还没认识这种热衷研究的人。

不过灵能力者做的研究，普通人大概也无法理解。

芥川龙之介完全明白岛的意思。

他虽然一直看着葵，葵也会很努力将他感受到的事物告诉他们，但不能理解就是不能理解。

就好像其他人永远没办法真正的理解拥有异能力的感觉，他也无法真正理解葵的感受。

即使很想知道也没有办法。

芥川龙之介忽然想起刚刚来到这里时，葵曾经说过的“光”，停顿了一下，“葵在这里看见了什么光？”

“很漂亮的光。”葵回答，“不会很显眼，有点像透明的白色，但是闪闪发光的，很漂亮。”

虽然是充斥在四周的光芒，却又一点都不刺眼，相当柔和的与环境融合在一起，也不会影响视线。

大叔默默转头看他，“光？难道是灵力的光？”

他都没看见什么所以然，葵这是又看到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事物了吧。

不只是大叔，小黑也没看见。

中原中也的异能力扩散出来的黑雾还能被灵体看见，但葵看到的这个又是大叔和小黑两个灵体看不到的。

葵想了想道，“应该是？”

岛其实对葵说的话也有点惊讶，不过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眼小白，“葵大人真的很厉害啊。”

芥川龙之介沉默片刻，又喝了一口水。

老实说，在这里的经历都太像梦了。

到底从哪里开始是梦境？

是他们穿过桥梁时，还是他们从家里出发的时候？

或者，从他遇见葵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梦境？

芥川龙之介知道自己有些钻牛角尖了，可是又忍不住这么去想。

忽然从那个人工岛上来到这个鸟语花香的地方，有舒适的房子、安全的环境、美味的食物和茶水，无论是谁都会认为是梦境吧？

他又侧头看看葵，顿了顿问，“葵，会觉得不真实吗？”

对太宰治和大叔来说，这种生活一定不是遥不可及的，是曾经经历过，只是被他们舍弃掉而已。

但对芥川龙之介和葵而言，这些都是从未体验过的事物，做梦都不会梦到的事情。

即使芥川龙之介有着和家人的记忆，也没有去过这种……对他来说已经堪称奢华的地方。

葵也看了看他，轻轻碰了一下芥川龙之介的手，摇摇头道，“不会。”

小黑很与有荣焉一样的在葵肩上说，“葵什么都能一下子适应。之前刚到那个岛上的时候也没有不适应，一下就习惯了。”

芥川龙之介又顿了顿，想想也是。

葵以前虽然也不算过得很好，但生活环境和擂钵街还是有很大的差别，他都一下子由奢入俭的适应了，何况是现在这样的由俭入奢。

太宰治开口道，“我们自不用说，其他人在这里待了几天之后，还能不能正常的回归以前的生活呢？芥川可以吗？”

“嗯，可以。”芥川龙之介点点头，又道，“其他同伴也可以。我们也并非从最开始就过着不好的生活。”

“但是银、凛等等年纪很小就经历大爆炸，几乎没有过往记忆的怎么办？”太宰治笑眯眯的问，“他们真的可以适应？不会一下子就很想回来，再也不离开吗？”

“不会。”芥川龙之介还是斩钉截铁的说。

他们一开始不想告诉大家高天原可以长期居住的原因，就是担忧一些同伴们可能会因为急于摆脱现在的生活，而选择直接居住在这里，在另一层面上失去真正的选择的机会。

但和大家说了要让中原中也来这里后、以及昨天看见小白后大家的反应，让芥川龙之介原先还会有的顾虑都消失了很多。

现在真的来到了高天原，让他原本依旧隐隐存在着的顾虑也减低了非常多。

他相信大家会有自己的判断。

而且，这里其实没有什么不好的，如果来到这里后真的就想留下来不走了，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本来就只是想要更好的生活、想要好好活着而已，无论在哪里生活、在哪里活着，只要大家一切都好，那就没有什么关系。

这次过来要待着的时间不长，岛没有留下他们多久，让他们吃了东西之后，便道，“你们等会儿要怎么去小白住的地方？”

葵有点好奇的问，“很远？”

“不远。”岛说，“不过需要的话，我可以带你们一程。”

小白在旁边用尾巴拍了一下地板。

葵看看小白。

岛也看看小白。

太宰治开口道，“小白想要带我们去吧。”

葵点点头，“小白说它就可以带我们去了。”

岛被小白逗笑，“我还以为它不想在你们面前化出原形呢，原来已经让你们看过了。”

一行人又再次走出屋子。

小白在宽阔的花园里一下子变成了巨大的大狗，又趴下来让几个人类可以顺利的爬到他身上。

岛站在旁边看他们，“路上小心。”

“嗯。”葵坐在小白身上应了一声，又挥挥手，“再见，岛先生。”

芥川龙之介也接着说，“谢谢您的茶点。”

太宰治随意的挥了挥手，大叔和小黑也各自和岛简单打了个招呼，小白才终于腾空而起，直接飞起来。

小黑抗议道，“平时我和大叔飞起来就是说我们飘起来，小白飘起来，却是说飞起来！”

明明实际上都是灵体，就只是因为小白的外形现在看起来特别厉害，所以用的词就不一样了。

太宰治理直气壮的说，“帅气就是一切！”

芥川龙之介其实也同意太宰治的话，就连罗生门也隐隐约约的同意他这句话。

葵安慰的摸摸小黑，“小黑也很帅气。”

大叔在旁边狂笑，“还要葵安慰的猫一点都不帅气！”

小黑闻言，倒是对帅气不帅气的一下子失去执着，“我就是要葵安慰。”

他们这里的人类与灵体，甚至是灵体与灵体，平时沟通都要透过葵来帮忙，现在难得可以直接互相沟通，多多少少有点打破原本心中对彼此的印象。

但都已经相处这么久，即使没办法直接沟通，其实也基本都知道彼此的个性。现在反而因为更了解对方，觉得彼此之间的距离比过往还要更近了点，对话的时候都不自觉带着笑。

在他们说了几句话时，小白已经飞到了他们平时无法到达的高度。

葵眼睛亮晶晶的往下看，“好漂亮！”

他们来到了很高的地方。

从这个高度往下看，刚才所在的土地其实只是一座不能说大的岛屿，红色的桥梁和屋子位在岛的中间偏旁边一点的地方，清澈的河流一直流淌到湛蓝的海洋里。

朝着岛屿外的远处望过去，也是一片辽阔的海洋，只有偶尔能看见一些绿色的土地，也就是其他岛屿所在的位置。

小白只是飞起来，还没开始往前行进，但是风已经扑面而来，将头发往后吹拂。

“几乎都是这样的吗？”芥川龙之介很震撼的说，“都是海？”

现在没有岛在旁边帮着解释，葵就帮忙转达了一下小白的回答，“嗯，小白说都是海。”

小白在葵帮忙传达完之后，终于开始朝着自己的住处飞过去。

高处的风本就强烈，再加上小白开始前进，风就变得更强了，将他们的头发、衣服都吹得乱七八糟。

大叔紧紧抓着小白，“差点要被吹走了——”

他的声音几乎被风全部带走。

葵很努力地提高声音，转达小白的话，“龙可以用罗生门！”

芥川龙之介瞬间会意，把罗生门的透明屏障啪一下弄出来，放在他们周遭。

风一下子消失不见。

坐在最后面的太宰治本来龇牙咧嘴的，现在终于可以恢复平时的模样，痛苦的揉揉脸，“差点以为我的五官要被吹飞了……”

风停下来之后，他们才总算有余力再次去看底下的景色。

蓝色的海、绿色的岛屿。

天空湛蓝得与海的颜色几近相同，偶尔有鸟群在身边飞过。

所有的一切都开阔的不可思议，完全看不到边界。

真的就像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