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乐姐姐,你在里面吗?”房间里安静得异常,书念手上端着的托盘还满满当当盛着给杨瑰司抓的药和给两人备的午饭,他一路端过来,实在有些手酸了。他嘟囔着:“不会出去了吧?”
里面的常喜乐却一句话也应不了,她被杨瑰司压在床上,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杨瑰司的眼珠黑洞洞的没有一点亮光,看上去神志不清。
常喜乐颤抖着伸出手,掐住杨瑰司的人中。
上山前,常喜乐搓着手靠近杨瑰司,侧身拱了拱她的肩膀。
杨瑰司对上常喜乐带笑的眼睛,很不自在地打了个哆嗦:“你怎么跟小猫似的撒娇?……有话就说。”
常喜乐嘿嘿一笑,伸手虚空比划了几道,问她:“你画的那些符难吗,能不能教我几招?我遇事儿好防身!”
杨瑰司伸出食指摇了摇:“不是我藏私不教你,这玩意得看你有没有仙缘。”
“这么说吧,符本身并没有能力。有用的符都是和天地万物借了力的。普通人画出来的符,哪怕和名家画出来的一模一样,充其量只能算幅画,因为它里头没有势。”杨瑰司干脆拉了把椅子坐下,开启杨氏小讲堂。
“怎么样才能借来势呢?”常喜乐善于提问。
“你就借啊,说不定神愿意给呢。”杨瑰司练了这么多年,也不敢说自己出师了。她有点心虚地挠了挠头,补充道,“首先你得真心实意地相信你能借来势,其次,看你借什么,也看人家愿不愿意借给你。”
说着她向常喜乐伸出手:“借我张餐巾纸。”
常喜乐正听得入神,立刻扯了几张纸递给杨瑰司:“你继续说。”
杨瑰司接过纸哼了个鼻涕,摇了摇头,又向她伸了只手说:“再给我五张百元钞。”
这对吗?常喜乐愣了愣,问:“试听结束了吗,这就到付费环节了?”
“哎呀,不上当嘛。”杨瑰司嘿嘿一笑,收回手拍了拍,“我向你借纸轻而易举。向你借钱就要费点功夫。向人借物,向神借势,一个道理。借不借你,全看人家,没道理可讲的。”
常喜乐听到这,若有所思,她又问:“那既然全看缘分,你们这么多年在修什么呢?”
“修心、修言。”杨瑰司把她师父传授的简洁版四字真言重复了一遍,看常喜乐果然也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得意道,“抽象吧?我就说不是我悟性不够,师父还老批评我!”
常喜乐却思索片刻,试着举一反三:“相信自己能借到势;用合适的理由说服神借你势?”
“是这个理……”杨瑰司张了张嘴,有些哑然。
“那我一直求一直求,神听烦了,是不是就愿意借我啦?”常喜乐忍俊不禁,想起自己每次去神像前祷告都一直重复的那句话——假如神仙真能听见,恐怕耳朵都要起茧子啦。
杨瑰司伸手重重点了一下常喜乐的额头,皮笑肉不笑道:“那神就拉黑你。”
她把常喜乐拉起来推出门:“这写符不是一天就能练出来的,来不及教你了。但有个方法对所有人通用。假如你遇到像方信艾这样被鬼附身的人,你就掐她的人中。”
掐人中直接刺激神经,能让人恢复清醒。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方法起效果了,杨瑰司突然怔愣了一瞬间,她盯着常喜乐,呢喃道:“喜乐姐姐?”
也正是这一瞬间,她的手微微松劲儿了。常喜乐就趁着这时一拳打在她脖子处,这一下的力气她用了十成十,让杨瑰司歪着身子缩到一边,捂着脖子直干呕。
常喜乐挣开她,起身冲到房门口打开木门,从走廊上的伞筒里拿了把细长柄伞穿过门环。下一秒,门内立刻传来疯狂拍打的声音。
木门在不间断的拍打下猛烈震动,连门框顶上积的灰都被抖落了下来,整扇门看起来变得脆弱不堪。
书念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办。常喜乐把门堵上之后,看杨瑰司一时半会出不来了,声音沙哑地对书念说:“去找人来,快,她疯了。”
书念看常喜乐头发乱糟糟的,脖子间更是有可怕的红印,加上门里面那全然不正常的吼叫,终于回过神来,吓得把托盘搁在地上就往外跑。
等仁心等人闻讯赶来,常喜乐已经脱力般跪坐在了地上,被书念搀扶到了另一边。
几位道姑问过常喜乐门内大致的情况后,心里就有数了。她们有默契地前后站好,打开房门后一步步把想闯出来的杨瑰司逼回了房间,房门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动关上了。随后就听见房里传来几声惨叫,似乎是杨瑰司的声音。
等常喜乐缓过劲来,还是放心不下杨瑰司,她站起来想去查看情况,被书念拉住了。
“别去。”书念摇了摇头,看起来异常严肃。他侧耳倾听屋子里的动静,沉声说,“师姐她们好像还没有制住杨姑娘,有人去找师父了,我们两个帮不上忙,得熬到师父来。”
“我们先走吧,杨姑娘是冲着你的。”
常喜乐听劝地跟着书念往院子外走,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心有余悸:“她到底是怎么了?”
“不好说。”书念有猜想,但不敢随便下定论,“我觉得可能是昨天夜里迷路的时候被山里的什么东西冲到了,被附身了也说不定。”
话音刚落,身后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突然被破开,其中一扇门甚至直接被打飞出了几米外。杨瑰司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认准方向后心无旁骛地朝常喜乐的方向狂奔。
常喜乐捏紧了刚才出门时拿到的伞筒里的长柄伞。她下意识把书念护在身后,举起伞对着杨瑰司。但伞没有杀伤力,起不到实际上的作用,顶多阻上她一阻。
青伞在混乱中不知被按到了什么地方,伞面对着杨瑰司大开,她面前突然变成一大片青色,一时迷了方向。
毕竟只是把竹伞,常喜乐还来不及喘息一秒,伞面就被对面的人从中间整个撕开。
就在她伸长的手即将碰到常喜乐的时候,从两人的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停!”与此同时一张黄符被快准狠地扔过来,分明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却有十足力道似的盖在了杨瑰司的额头上。
杨瑰司立刻停在了原地,她盯着面前的人看了一会,眼神变得怔松,只喃喃了一句:“师父?”随后就昏倒在了地上。
这时,杨瑰司的指尖距离常喜乐只有分寸之遥。
常喜乐怔怔回头,看见的却不是她们苦苦等候的“念慈”师父,而是那张与她本人有五分像的脸。
后面几位道姑追出来,她们各司其职,有把杨瑰司扛起来带回房间的,有把常喜乐扶起来的,剩下几个则惊喜地越过常喜乐,对着她们身后那个面色严肃的女子呼唤道:“苦心师姐,你回来了!”
常喜乐看见那个散着头发,背着把剑的女人敲了敲一向稳重的仁心师傅的头,教训道:“真是越来越没有长进,这样级别的鬼附身都制不住。”
“你们……叫她什么?”常喜乐愣神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露出她不熟悉的笑容,喃喃地问书念。
“这是咱们观的大师姐,是师父的开山弟子,道号苦心。”书念眼睛发亮,不错眼地盯着那女人。但他年纪小插不上话,只能在一边与有荣焉地给常喜乐解释。
苦心?
也是,这个观里,除了她常喜乐和杨瑰司这两个外来客,哪个人用本名和他人相称,全都是另外起了道号。
难怪念慈师父说观里从来没有一位叫作“唐柚”的女人。
那位名唤“苦心”的道姑原本笑着和旁边的人说话,随后才终于移转视线,望向常喜乐。
女人的身形提拔如竹,哪怕站在人群中也格外出挑。她是圆眼翘唇,原本是绮丽的长相,然而面容严肃又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先敬畏三分。
这“人”就包括常喜乐。
小时候,妈妈甚至会拿“再不乖乖睡觉喊你小姨来揍你!”威胁常喜乐,可见小姨在她的心里是怎么个恶劣的形象。
然而,对面这人唇角一勾,肃穆的气氛就随之消散,宛如冰雪消融。
一旁的仁心注意到她的视线,准备向她介绍常喜乐:“师姐,这是昨天来咱们观的……”
她话音还没落,女人就轻轻摇着头低叹,像是在数落,又仿佛是嗔怪:
“才不见你几天,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模样?”
和第一回在医院见面时的语句相仿,然而却多了点温度,带些戏谑。
一边的仁心、悬济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心这两人是不是旧相识。
但不可能啊,苦心师姐家乡不在这,而且她向来不问世事,她们从没见过她在山下时有交到什么知心朋友。
常喜乐一听这句话,嘴角向下撇了撇,眼眶立刻就红了。她别扭地往前走了几步就不肯走了。还是唐柚大跨一步把小姑娘揽在了怀里,她轻轻拍着常喜乐的脊背,像小时候给她念童谣那般轻声说:“没事了哦,没事了。小姨在这,喜乐不要怕。”
不说时,有万般困难常喜乐都可以独自面对,也必须自己扛。然而一但有了靠山,就觉得身上的那座大山被人轻轻托了起来,终于可以放松地呼吸了。
常喜乐深吸了一口气,干嚎起来:“小姨你去哪了呀——我还不容易找到这,她们都说这儿根本没你这个人。你这个笨蛋,还让我有事儿找你,都不知道提前把自己道号告诉我,你算哪门子的亲小姨啊呜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
几位旁观者秉着气看这一幕,素来坏脾气的苦心师姐只是耐心地一下又一下顺着那姑娘的背。这人等着常喜乐发泄情绪,嘴角含笑,自言自语地乐道:“这下不跟我装不熟了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