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国边境受到离渊侵袭劫掠有两次,第一次是在六月二十六;第二次则是六月三十,这次是定安王披甲亲自率领将士与离渊骑兵对战。而定安王是六月十五定始从湛京出发返回安国,也就是说,定安王是在回归封地的路上接到了离渊侵袭的奏报后当即快马加鞭赶赴边境,随后便与第二次来侵袭的离渊骑兵碰上并主动带兵迎击。
百里漾听闻此消息的时候,不由得心中叹服。百里洪野心勃勃觊觎储君之位是真,可他确是真有本事有胆气之人,凡有冲锋杀敌之事,从不退缩。若是换了自己,百里漾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得比百里洪更为出色。
可欣赏归欣赏,赞叹归赞叹,定安王觊觎东宫之位一日便是他们的敌人,他们与他之间是做不了和睦友爱的兄弟手足的。定安王越是出色能干,对他们则越不利。这一点,百里漾心中还是有数的。
“他有本事,却更有贪功冒进之心,反而显出短处来。”百里澄说道。她并不否认定安王百里洪的本事,毕竟百里洪算是百里氏那些庶出之子中最为出色的那个,但这在她看来还不够,至少他的本事并不足以掩盖他的缺陷。
百里漾想到了定安国送来朝廷的那份奏报,说定安王遇离渊骑兵二百之众,率众奋勇迎击,却敌三十里,不幸中流矢,仍尽诛之。仅从奏报上来看,此战乃是定安王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在负伤的状况下依旧率领将士剿灭了离渊来犯的骑兵。可只要对与离渊作战的兵事有过几分了解就能发现奏报上隐藏的问题。
历来离渊来犯,绝大多数时候来的都是骑兵。离渊人养马,有大片的草原可以放牧,他们的将士几乎人人都能骑马射猎,每次来也多是以烧杀劫掠为目的,所以往往都是小股人马过来抢完就跑,几乎不与守军打拉扯战。而大衍这边作为守方,守军基本都是步兵,能够将人赶走却很难追得上四条腿跑路的离渊的骑兵。若是在己方的地盘拦不住,离渊骑兵一旦跨过边境线进入茫茫草原就基本上追不上了。
基于以上原因,大衍边关的驻守将士面对时不时来犯的离渊骑兵都是被动防守。若能够将人留下最好,若是留不下也少有去追击的。因为一旦越过了边关防线,大衍就基本丧失了主场优势,而论对草原地形的了解,有谁能够比得过离渊人。到时迷路不说,还容易陷入离渊骑兵的提前设好的陷阱之中。此类事件过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奏报上言及“却敌三十里”,也就是说,定安王此次与离渊作战,将人打跑了还不算完,更是亲自带兵去追击,他受箭伤也是在追击敌人之后,所以是十有八九是遭到敌人的埋伏了。若非最后将敌军尽数歼灭,取得了全胜,这个事情就换得一个性质了,百里洪少说也要担一个“轻敌冒进”的罪名。
定安国最靠北的郡与离渊毗邻,不仅如此,边境线还很长。往年离渊的人跑过来劫掠,定安国这边也是他们喜欢跑来撒野的地方之一。定安王就封之后,凡遇离渊突袭多是亲自领兵迎击,过往也有过越境追击的,他的勇武之名也是由此得来的。
百里漾知道定安王是想凭借战功去争夺太子之位,所以他需要为自己积攒战功,如今大衍能够出军功的地方也就是与离渊对战了。可离渊人不是日日都来的,即便来了也不是那般容易就能将人变成斩获和战功的,而且将人赶跑与尽数歼灭所获得的战功也有很大的区别。定安王每一次遇敌都勇悍不惧不假,但他想要战功也是真的。
但百里漾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只是一小股来试探的离渊骑兵罢了,情况尚不明晰,冒然追击,谁知前方有什么在等着。”
这才夏日离渊就跑来劫掠了,也不曾听闻草原上遭灾,离渊也未到粮食紧缺、日子难过的时候,怎么想都知道不正常。定安王又不是蠢人,与眼前的这点战功相比自然是自己的安危与将士的周全更为重要些,怎么不应该去追击的。故而百里漾在知道这事的时候颇有些意外以及不可思议。
百里澄看了一眼想不明白的弟弟,语气有些飘然不在意,更像是一语道破真相,“还能因为什么,此次回湛京受了许多挫折,想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罢了。”
这是“越挫越勇”了啊。
百里漾一想这也能解释得通。
定安王就封多年再回湛京应当是抱有许多目的来的,其中最重要的当是想知道皇帝对他的态度以此来看看自己当太子有几分胜算,结果估计是令他大为失望。可定安王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此时不行不代表以后不成。皇帝不属意他,那他就努力做出更多的成绩让皇帝改变主意来选择他。
换一个角度也可以说定安王是受到了“刺激”,因此让他变得急切,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不过这次中箭也能让他冷静下来了。这一次是运气好只伤了臂膀,若是下次没这般好运气,被流矢射中的不是臂膀而是脑袋、脖子这些致命之处呢。
定安王的事情到这里就略过不提了,眼下更为要紧的还是离渊的问题。出了这事,整个朝廷都因此紧张忙碌起来。
离渊如此反常,大衍这边总要摸清楚他们在搞什么幺蛾子。好在自高皇帝即位之初五千骑兵追击离渊入草原后险些全军覆没之后,大衍对离渊一直抱有警惕防范之心,不仅加强了边关防线,还不断地往草原之中输送探子。没过几日,从草原上传来的密报被送至皇帝的御案之上。皇帝即刻召集朝中重臣等前来商议,太子、江都王百里漾也赫然在列。
事情搞清楚了。离渊这次来侵袭不是为了抢夺粮食等物资的。近几年草原上的雨水丰沛,更不曾遭受严寒、干旱等天灾,疯长的牧草将牛羊马皆养得肥壮,离渊人并不缺少粮食衣物。既不是为粮食衣物而来的,那么事情就走向了一个大家都不是很愿意看到的局面上。
密报传回的是有关离渊最上层贵族的消息,内容也不多,主要是说乞罗扎汗病重,离渊内部再次掀起继承人之争以及这几次的离渊侵袭之事是乞罗扎汗底下的两个儿子搞出来的。
百里漾听了这个消息神情一凛,脸色不由凝重。周围之人也多与他一般神色。
离渊那边如今的情况是老汗王病重,新汗王即将上位。
但这里面卡着一个问题,那就是乞罗扎汗迄今为止并没有定下自己的继承人。他的儿子和侄子太多,背后又大多有母族势力支持,但凡立哪个其他人都不会服。乞罗扎汗年盛强势之时此事还可以拖延下去,压着下面不使生乱。可人始终是在一日日老去的,百兽之王也有老去咬不住猎物的一日。他快要死了,可他的继承人是谁的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
可以预见的是,不管乞罗扎汗死后谁继任新汗王之位,离渊内部少不了要发生内乱。而新汗王继位之后,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稳固自己的地位,他十有八九会选择如同当年的乞罗扎汗一样挥兵向南,届时大衍边境必然又要起战事。
这种未来走向其实大衍这边未必没有预料过,从高皇帝到如今的皇帝都在厉兵秣马、修齐武备候着那一日的到来。有准备是好事,但现在情况有所改变。
现在乞罗扎汗依旧是病重,继承人依旧没有选出来,可他自己提出了一个如何确定继承人的方案,那就是“谁功劳最大谁就是下一任汗王”。
可如何才能算是功劳最大?
以往获取功劳可以是征伐其他部落、抢夺他们的牛羊、女人,也可以是讨伐反叛不臣服的部族,这样的功绩是最大的。可离渊再次立国之后,草原上所有的部族都臣服了,大家都是离渊国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征伐、讨伐之事。也就是说,现在乞罗扎汗的那些儿子和侄子们想要立功就只剩下了一个途径——南下。当年的乞罗扎汗走的也是这条路,而且他走的很成功,彻底确立了他大汗王的威信,无人不服,无人有异议,一直到今日。
也就是说,大衍与离渊的战事要提前了。本来原先预计是在新汗王继位之后,大衍这边想着老迈病重的乞罗扎汗少说多少都会拖上一两年才死,没想到反倒因为他死之前要选继承人而导致战事提前来到了。显然,之前边境的几处侵扰突袭就是那些候选人在试探了。
“打就打,真当怕他们不成。乞罗扎的那些崽子们敢来就让把他们的脑袋通通都拧下来。”
大衍立朝才二十来年,多数臣子是经历过前朝末年那十几年战乱的,血性尤在,又记着高皇帝当年追击离渊人入草原遭埋伏险些全军覆没的耻辱,想着一雪前耻,更没有一个是怯战的。
可两国交战不是小事,如今的大衍也刚从战乱后的苍痍恢复过来,天下承平未久,百姓们刚过上安稳的日子,若是再起战事总归是不好的,而且打仗除开调兵遣将还要考虑军费的问题,辎重粮饷都要花钱,国库也才富裕没几年。
不少臣子觉得这战事若是能够晚上一两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