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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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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庭客去月听窗的时候揣了一身鸡皮疙瘩,去香行处又憋了一肚子火气。

兴许是还没到用饭的时辰,也或者昨日发生的事确实对这里的生意有影响,此时的香行处竟然冷冷清清的,一位食客也没有。

归庭客一脚踏进门,扯着嗓子便喊:“褚掌柜呢?”

“欸,”云海尘在后面提醒他:“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归庭客懒得搭理他,心道你还是别操心我了。

褚横霜在柜案后面理账,听见有人唤自己,便抬头去看:“呦,这不是云大人和……”褚横霜不知另一个人叫什么。

“归庭客。”自报姓名的人走上前,一只胳膊肘撑在柜案上,侧着身子问褚横霜:“昨日戌时,来你这儿吃饭的,都有什么人,褚掌柜还记得么?”

褚横霜笑了笑:“嗨呦官爷,您逗我呢?整整一个时辰的客人呢,这我哪记得请啊。”

归庭客觉得这掌柜在跟自己装傻,遂用指关节敲了敲桌案,咬重了声音道:“那我就说的再具体一点儿,就是昨日发生那桩案子的那段时间,有谁去二楼的雅间吃过饭?”

云海尘就在一旁瞧着,见此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对归庭客道:“不要这么粗鄙。”

还好意思说我粗鄙!归庭客忍下一口闷气,心中打定了主意,半个时辰……不!两刻钟!至少两刻钟,绝对不跟此人说一句话!于是没吭声。

褚横霜觉得这一主一仆挺有意思,手还在拨着算盘珠子,嘴上却已经笑着开口了:“那段时辰啊……除了你们和县令、金永瑞之外,还有章夫子一家,昨日他们老爷子过寿,家里好几口人都来了。”

归庭客:“有劳褚掌柜带我二人上去。”

“行啊,随我来吧。”褚横霜将账册和算盘收好,随即带着他二人上了搂,拐过一个拐角走了几步,褚横霜打开一间房门:“就是这儿了。”

这雅间不算小,一张桌子可以坐下十个人左右,若说一家人在这里给长辈贺寿,倒也合理。

云海尘走出去看了看,发现这个房间正对着昨晚出事的那个房间,他又环顾一周,回身问那褚横霜:“你这二楼一共九个房间,昨日戌时正是食客渐渐多起来的时候,就只用了两个房间么,其它的都空着?”

“怎么,大人怀疑我说的话有假啊?”褚横霜神色坦然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二楼的座儿,比一楼大堂的要贵,大堂里能放二十张桌子,每张桌子能坐四个人,这就是八十位客人,且在大堂吃饭的人不会耽误太长时间,差不多两刻钟到半个时辰就会空出位置给新来的客人,就算不是时时刻刻都坐满了人,可是从酉时到亥时,我这酒楼里进进出出的,也得有五六百人左右呢。

可这二楼就不一样了,二楼九个房间,最多的能坐十六人,最少的只坐两人,况且吃饭的加上听曲儿的,少说也得半个时辰起,同样的地方不同的待遇,你说我该不该把二楼雅间的价格要的高一些?”

说到这儿她补充了一句:“噢对了,而且我楼里的姑娘都住在拐角处的那两间房中,因此这二楼啊,也就七个房间能招待客人。”

也就是说,除了昨日他们所在的那个房间、箫人玉出事的那个房间和章夫子给长辈祝寿的那个房间之外,这二楼,还空着四间房。

“兰姑娘呢?”云海尘问。

褚横霜走出门,对着姑娘们住的那间房喊了一嗓子:“兰玉秋!”

这一嗓子嘹亮的很,归庭客在心里惊讶的想:真是好嗓子。

兰玉秋听见响声便走了出来,看见是昨日那位巡案御史来了,神色便有些紧张,走到近前,怯怯的欠了欠身:“民女,见过大人。”

云海尘:“昨日箫人玉来给你送香粉的时候,你在房间里么?他二人有没有起争执?你可曾听到了什么?”

“没有,”兰玉秋摇头:“民女当时在溷轩,也是后来听见楼中一阵吵嚷,才知道出事了。”

“那除了你和解姑娘之外,楼里还有多少姑娘?”

兰玉秋小声道:“除了我二人之外,还有五位。”

云海尘问褚横霜:“褚掌柜可否将另外五位姑娘一并请来,本官要问话。”

“行啊,但是问了也没用。”

归庭客好奇:“为何没用?”

“那五位姑娘啊,其中有一个生了病的,便让另一人陪她去了医馆,剩下的三个都被请到别的府上去奏曲儿了,因此昨夜在这里的,就只有她和解轻舟。”

也就是说,兰玉秋在昨夜出事的那段时间没在楼上,且这楼上又没有其他人能作证,唯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就只剩章夫子一家?

这么……巧么?

云海尘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那就请褚掌柜告诉本官,昨夜她们各自去了哪个医馆看病、哪个府上奏曲?”

褚横霜遂将剩下的五个姑娘都喊了出来,待云海尘一一问过话之后,便让她们回去了。

云海尘又问过香行处的其他伙计,他们都说在出事的那段时间,没有人在二楼伺候,毕竟大堂的食客多,二楼正儿八经吃饭的,也就云海尘他们和章夫子一家,因此若是他们不吩咐,伙计们都在大堂忙碌。

香行处的人都问遍了,云海尘和归庭客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二人便问褚横霜知不知道章夫子的家在哪儿,褚横霜痛快的告诉了他们,于是两人又去寻章夫子了。

两人按照褚横霜说的地址一路找了过来,发现这章夫子家,竟然是个卖猪肉的铺子。

眼瞅着那幌子就在门外飘着,他们还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恰好有一男子就在外面摆摊,归庭客便上前问:“敢问尊台,这里是章夫子的住处么?”

那男子正在给肉剔骨,手起刀落十分利索,听见这话抬头:“啊?你找我啊?”

归庭客一愣:“你就是章夫子?章夫子居然不是位教书先生?”

章夫子憨笑了两声,露出一口瓷白的牙:“我姓章,名夫子,有道是‘夫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著金鞭。’怎么样,这名好听吧?我祖父给我起的!”提到自己的名字,章夫子一副颇为自豪的模样,实则因为他这名字的缘故,章夫子仅仅会背这么一句诗而已。

“啊呃……”归庭客干笑了两声:“好听,好听。”

章夫子提着刀重重的剁在砧板上:“二位看着眼生啊,是要买猪肉?”

“噢不是,”归庭客亮出了证明自己身份的牙牌:“这位是新上任的巡案御史,今日来寻你,是为了查案的。”

“查案?”章夫子面色老实的问:“什么案子?我可没作恶啊!”

云海尘解释:“尊台不必紧张,就是昨日在香行处发生的那件事,听闻你昨夜也在香行处吃饭,故而我们特此来问些情况。”

“噢,这么个事儿啊。”章夫子扔下刀,用襜衣擦了擦手:“那进屋说吧。”

兴平县多数经营铺店的老板、掌柜都以店为家,箫人玉是这样,褚横霜是这样,章夫子也是这样。这样倒也方便,不必来回在路上奔波。云海尘和归庭客跟着章夫子进了屋,一关上门,屋里竟有股子清甜的花果香,淡淡的,不刺鼻。

可环顾他这屋里,并没有摆放什么瓜果或花草,归庭客有点儿纳闷儿:“怪了,哪来的香气?”

“啊嗐,”章夫子一边给他二人倒水一边说:“燃香的味道。”

归庭客有点儿诧异,因为他很难将一个猪肉贩和有燃香习惯的人联系在一起:“尊台喜欢燃香?”

一口一个尊台,章夫子实在觉得别扭,他是个粗人,况且也习惯了市井之间互道姓名或者互称外号,反倒是别人对自己这么客气,让他觉得不好意思:“两位官爷喊我夫子就行,别尊台尊台的了,我没那么多讲究。”

呃……云海尘和归庭客语塞了一瞬,觉得夫子这个称呼……对他喊起来好像也有点儿别扭。

章夫子并未察觉这点儿微妙的尴尬,继续方才的话:“这香不是我买的,是孩儿他娘买的,我一个卖猪肉的,长年累月下来,身上难免有股子生肉味,孩儿他娘怕孩子不喜欢,所以时不时地买点儿燃香。”

“那这铺子,是尊……”想到章夫子方才的话,云海尘顿了顿,改口道:“是章大哥和嫂夫人一起经营着的?”

“是,”章夫子嘿嘿笑了两声:“不过她今日去城外养猪的老板那买牲畜去了,两位官爷要问什么,问我也是一样的。”

“嗯。”章夫子为人质朴,说话也不必跟人家绕弯子,是以归庭客开口便问道:“昨夜戌时二刻,香行处二楼发生的那桩案子,章老板想必听说了,对吧?”

“噢,是啊,唉,说起来这箫掌柜也真是可怜,好端端的,居然能遇上这等荒唐事。箫掌柜人很好的,孩儿他娘买香就是从箫掌柜那里买的,一来二去的,我们也就认识了。”

归庭客又问:“那昨夜你有没有听见箫掌柜和金照古在廊上发生争吵?”

章夫子仔细回想了回想:“这么说起来,好像还真有,当时房间外不远处确实有声音,男人女人的声音都有,但我们当时在雅间里吃饭,还以为是有人喝多了耍酒疯,所以没去在意。”

“就没好奇之下打开门看看么?”

章夫子道:“那有什么好看的,昨夜去香行处是为了给我岳父祝寿的,我们一家子人有说有笑,就算外面吵翻了天,只要不闹到我们屋里来,就没必要去管那个闲事。”

归庭客与他确认:“也就是说,昨夜戌时二刻,你只听见外面有人吵嚷,但并不知道是何人,对不对?”

“对,”说到这儿,章夫子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似的:“也是后来听见外头有人吆喝着要报官,意识到好像确实发生了什么大事儿,我们这才打开门去瞧,结果过不了一会儿就听说是箫掌柜出事了。早知是他,那当时我们就应该去帮一把的。”

又是一个无法在公堂上作证的人,归庭客叹了口气,刚想问云海尘要不要离开,可一直没说话的云海尘却在此时开口了:“章大哥,你经营这铺子,每个月能赚多少银子?”

“不多,除去本钱,”章夫子转了转眼珠想了想:“一二两银子左右吧。”

一二两银子,比起大多数百姓来说,已经很可观了。

云海尘又追问:“那昨夜在香行处给长辈祝寿,花了多少银子?”

章夫子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归庭客听到这儿都有点儿惊讶了,即便他每个月赚二两银子已经比普通百姓宽裕很多了,可一顿饭吃掉半个月的盈利,合理么?况且看这屋内的陈设用具,这章夫子,不像是那么大手大脚的人啊。

似是看出了他二人的怀疑,章夫子急忙解释:“真是一两银子,但不是我们自己掏的,我岳父有三个孩子,这一两银子是我们三家平摊的,我们两口子也就出了三百多文,再说了,岳父七十大寿呢,都是为了让老人开心,多花点儿也没什么。”

若是这么说的话,那倒是合理了。

要问的两人都问了,章夫子外头还有生意要做,他们也不能打扰人家太长时间,便起身告辞了。

走在路上,归庭客觉得这案子简单,但又觉得好像没那么简单。

昨夜解轻舟转身离开去找褚横霜的时候,怎么就偏巧不巧的一个证人也没有,那段时间箫人玉和金照古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只有他二人才知道?

其实这案子,两人心里都是偏向于箫人玉的,单凭昨日那场喧闹来看,金氏祖孙二人就不像什么善人,箫人玉也不像是个恶人。可难就难在,官员不能依照偏向哪一方去断案,若是想定金照古的罪,就得拿出让人心悦诚服的证据来才行,否则表面看上去的一切,都是经不住推敲的云雾,风一吹就散开了。

归庭客愁眉不展的问:“大人,怎么办,线索断开了。”

云海尘心里不知在想什么,闻言只说了句:“去时府。”

时府,据褚横霜所言,昨夜楼里的那三个姑娘,就是被请去了时府奏曲。

两人又一路打听着来到了时府门前,刚要请门外的守卫去通禀,就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你们是……”

云海尘和归庭客闻声回头,见到来人是一位姑娘,瞧她走的方向,像是要去时府一样,云海尘便道:“在下巡案御史云海尘,这位是在下的侍卫。”

“噢,听说了,前日县里确实刚到任了一位巡案御史,原来就是大人你啊。”那姑娘边说边走上前:“两位是要去时府?”

“对,”云海尘见她穿衣打扮不似普通人家,心中预感到什么,便直接问了句:“姑娘是时府的人么?”

“对,我叫时酿春。”时酿春面对官员并不露怯,许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孩子,也许是她原本就胆识过人,总之时酿春在云海尘面前坦荡自如,一点儿畏缩模样也没有:“你们是来找我爹的么?”

云海尘:“听说昨夜香行处的三位姑娘被请到府上来奏乐,我二人只是想来问一问此事真伪。”

“噢这事儿啊,真的,我昨夜也在呢。”

既然证实了另外那三人昨夜不在案发处,那时府也就没必要进去了,云海尘又问了些别的,待到各个细节都确认过之后,就对时酿春致意离开了。

归庭客叹了口气:“怎么办啊大人?咱们还能去哪里找证人?”

云海尘一时也没了头绪:“先回衙门吧。”

只要是案子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现在他二人没找到破绽,只是因为查的还不够仔细,因此不能泄气。

两人回了衙门,刚进入大堂,就见到了再次等候着他二人的燕鸿云。

云海尘真是纳闷儿了,他一个县令,平日里没有自己的事情做么?

燕鸿云脸上堆着笑迎上前来:“御史大人,您可算回来了,下官等候您多时了。”

云海尘挑了挑眉:“怎么,是六房的《新官到任各房供报需知》都准备好了?”

燕鸿云笑意僵了一瞬,随后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那几个没用的竟还没有将其呈送给大人么?下官一定去催催,大人莫急,莫急。”燕鸿云讪笑了两声,云海尘见他面带迟疑,主动言道:“燕大人有话直说,本官还有事要忙。”

“噢,也不算什么大事……”燕鸿云见云海尘对自己根本没有多少耐心,就不再犹豫:“就是昨夜那桩案子,大人打算将金照古关多长时间啊?”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云海尘看着他,反问:“本官打算关他多长时间?怪了,这不应当是依照《昭律》处置么,怎么问起本官来了?”

“呃……”云海尘滴水不漏的把这话给堵了回去,燕鸿云仿佛吃瘪似的,面色有点儿尴尬,但毕竟金永瑞那边他不能不管,是以斟酌着开口道:“大人刚来咱们这兴平县,对县里诸多事情有所不知,这金老啊,是咱们县里的大户,往年若是有什么灾情需要开仓救民的,或者要修葺桥路庙观的,金老都出了不少财力,这一点您去问县里的百姓,他们都知道,您看金老平日里为县里做了这么多善事,如今却……却要将他唯一的外孙关在牢里,这于情于理,都不太妥当啊。”

“噢……”云海尘引诱着问:“那依照燕大人的意思,此案当如何处置方为妥当?”

燕鸿云还真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竟压低了声音愚蠢的开口道:“总归那箫人玉也没怎么样,私下给他一笔重金安抚安抚就行了,不必继续往下查。毕竟大人也清楚,就算昨夜那案子真的罪在金公子,可毕竟是未遂,况且这《昭律》中没有关于男子□□男子的条例,所以这案子早晚会不了了之的,既如此,不如卖金老一个人情,皆大欢喜,多好啊?”

“皆大欢喜?”云海尘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恶寒:“谁和谁欢喜?”

燕鸿云并未察觉云海尘的情绪:“当然是大人您、金老一家和那箫人玉了!”

“少说了一个人吧。”云海尘毫不留情的讥讽道:“燕大人今日能对本官一个朝廷钦派的御史说出这样一番话,想必也拿了金永瑞不少好处吧。”

他虽然是问话,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燕鸿云心中“咯噔”了一下,面色明显变得有些紧张:“不不……大人误会下官了,下官绝不可能做那等受贿枉法之事。”

云海尘的眼神冷的像三九天的霜雪,声音虽然轻飘飘的,可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却也有种让人望而生畏的压迫感:“燕大人还知道自己方才那话——是在枉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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