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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好气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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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尘按下心中疑窦,没再问什么,反倒是曲江青还惦记着一事:“小玉,你姐姐的尸骨葬在何处了?”

箫人玉目光一紧,语气带了几分冷意:“曲少卿问这个做什么?”

他这话的态度与之前相差甚远,不光是曲江青,连归庭客都忍不住在心中暗暗一惊!

曲江青疑惑道:“当日你听闻自己姐姐的死讯,从京城赶回来见到你姐姐的尸首后,为何不请仵作验尸?”

“这话我已经告诉过云海尘了,我见过我阿姐的尸体,确实是溺亡的,因此不需要请仵作验尸。”

箫人玉话中的敌对和抗拒之意太明显了,这让曲江青多少有些不舒坦,因此说话的语气也冷硬了几分:“好,既然如此,你就只管告诉本官,你姐姐的尸身埋在何处了便是。”

箫人玉面如寒霜,冷笑着问:“怎么,曲少卿是要开棺验尸么?我怎么记得《昭律》中明令规定:‘凡发掘坟冢见棺椁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已开棺椁见尸者,绞。①’曲少卿难不成要知法犯法?”

曲江青不知道箫人玉这股子莫名其妙的敌意是打哪儿来的,更不知道自己好兄弟云海尘前几次问话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不禁怒上心头:“箫人玉,我等今日前来问话,是为了查清你姐姐的案子的,你若这般不配合,你姐姐的冤情便一直不能昭雪!况且你以为你言辞恍惚我们就不能从别处打听到么!”

“那你去打听啊!”箫人玉才不怕别人对他耍官威,别说是大理寺右少卿和左少卿,就算是前后里外四面八方的少卿都来了,他也一样照骂不误:“你指望谁告诉你?燕鸿云么?他巴不得将这个案子拖到你们回京,然后再一次封藏起来!”

此言一出,三人俱是一愣,云海尘急问:“燕鸿云真的与你姐姐的案子有关系?你还知道些什么?告诉我。”

箫人玉瞥了他一眼:“燕鸿云跟我姐姐的案子没关系。”

云海尘只当他是在说气话,刚想再次开口劝解,箫人玉却将他的话堵了回去:“不骗你,我说的是真的。”

归庭客问:“那你为何说他巴不得将这案子一直拖下去?”

箫人玉闻言勾了勾唇角,讥嘲的意味尽显:“从我和金照古那桩案子到现在,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你们查我姐姐的案子,都查到些什么了?看似很多线索,可每查出一个线索都会扯出一个新的疑点,对不对?”

箫人玉一字一句,针针见血:“你们查到褚横霜在三年前想买我们家这间铺子,但我姐姐没答应,你们便由此怀疑褚横霜怀恨在心,故意与金照古联手算计我,并在当日将我引去香行处二楼,可偏偏兰玉秋买香粉是在案发五日之前,那时候你们还没有来到这兴平县,也就没有宴请一事,因此兰玉秋来我这儿买香粉并不是褚横霜授意的。你们这条线索便废了,对吧?

时府你们也去过,时姐姐定然也告诉了你们,当日她得知我阿姐溺亡的消息,是香行处的宓兔告诉她的,可蹊跷的是你们去香行处的时候,褚横霜又告诉你们,宓兔早就不在香行处做工了,现在你们遍寻此人却始终找不到丁点儿踪迹,对不对?

当日金照古在衙门里说我早在两年前就变成了金府家奴,是我姐姐亲自签下的卖身契,还有媒人花杏晓作证,可花杏晓那日所言分明有假,你们可曾再去问过她?云大人,你可曾再细细的看过那张卖身契!

还有金照古!你们查过金照古了没有!燕鸿云为何对金永瑞那个老匹夫毕恭毕敬、卑躬屈膝,多少日了,你们到现在还未查清么!”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眼角隐隐发红:“虽然此案已经时隔两年,个中线索证据找寻起来十分不易,但该问的你们不去问,该审的你们不去审,却偏偏隔三差五跑到我这受害的一方问话,我不该气么!”

箫人玉谁的面子都不给,破口大骂的时候一视同仁,这一点云海尘早已领教过了,但曲江青这是第一次见箫人玉,万万没料到此人脾气这般的……烈性。

奈何他说的都是事实,云海尘和归庭客两人,十几天了,确实就只查到这么点儿东西,因此人家发这顿脾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这跟他曲江青有什么关系啊!他才来到兴平县不过两日而已!

眼看着曲江青大怒之下忍不住要发火,云海尘赶紧示意归庭客将人拽走,自己把箫人玉拉到里屋去安抚。

进屋后,云海尘将人揽进怀里,没有指责箫人玉不应当随意发脾气,而是温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委屈,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冲我来,好不好?”

箫人玉真的气得不轻,他的胸膛因剧烈喘息而起伏不定,即便被云海尘抱着,都难消怒意,云海尘一遍遍的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声宽慰,换来的却只是箫人玉越发委屈的情绪,最后他没忍住,竟伏在云海尘肩窝上低低抽泣了起来。

泪水是温热的,顺着箫人玉的眼眶流到了云海尘的衣襟上,他呜咽的声音听的人心都要揪成一团了,云海尘为他的难过而难过,再开口时嗓音也跟着低哑了几分:“对不起,都是我太无能了。”

箫人玉哭的情难自抑,一句话也应答不了,凄凉的哭声钻进耳中,云海尘光是听着就觉得黯然伤神,他有点儿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哄,但又觉得不能让他一直哭下去,只好低头吻了吻他的耳垂,低语了一句:“再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好不好?”

箫人玉将头埋的更深了,他主动伸出双臂环上云海尘的腰,带着鼻音含混不轻的“嗯”了一声,云海尘闻言轻轻笑了一下,哄小孩儿似的哄他:“我家掌柜的好乖。”

玩笑似的一句话,还真把箫人玉逗乐了,他哼笑了几声,方才低落沉闷的心情已经慢慢转好,便抬手拭去自己脸上的泪,红着眼眶对云海尘强笑:“又胡说,分明前不久还打你了。”

“那也是我让你打的。”云海尘就吃他这一套:“我倒愿意你生气恼怒的时候打我一下,然后就此揭过去了呢,好过你憋得这样伤心难受,我瞧着也像是在受剜心之苦一样。”

箫人玉低骂道:“油嘴滑舌。”

“没有,我说的是真的。”云海尘轻轻抚上他的侧脸,语气软款的好似三月新生的粉嫩桃花,从里到外都是温柔的:“所以你以后有火就发泄在我身上,我皮糙肉厚,挨你一巴掌并不觉得如何,但看你哭我却真的难过。”

“你这是在纵容我殴官。”箫人玉的心情应当是真的好了许多,竟有心思跟他论起科条:“《昭律》中不是说了,‘凡奉制命出使而官吏殴之,及部民殴本属知府、知州、知县,杖一百,徒三年。②’若是被衙门里的人抓到我这个把柄,岂非立马便可对我用刑。”

可云海尘却另有歪理:“对啊,这条律例说的是官吏殴打奉令出使的官员、以及当地百姓殴打知府、知州、知县,一则你不是官吏,二则我不是知府、知州、知县,我是巡案御史,因此这条律例罚不得你。”

箫人玉破涕为笑,他的火气已经全消,也能冷静下来与云海尘说话,见他这样耐心的对自己,便愧歉道:“对不起,方才那些话,都是我气急了随口说的,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你和归大哥为了我的案子日日忙碌,我都是知道的。”

“你说的也都是真的,我们又怎会怪你呢。”云海尘垂眸看着他,眼中的温情像一方暖热的汤泉,将箫人玉浸在其中:“告诉我,为何不愿意我们开棺验你阿姐的尸身?”

“我……”箫人玉迟疑了一瞬,才道:“阿姐已经故去两年了,如今再惊扰她的神魂,我于心不忍。”

“可你姐姐的死因到现在还是个谜,因此早晚都要验尸的,知不知道?”

“……好。”箫人玉勉强点了点头。

云海尘虽然喜欢箫人玉,但身为审案的官员,对方的情绪落在自己眼中,并不会因为二人的关系就辨识不清楚了,他看的出来,箫人玉不想自己验箫倚歌的尸体。明明这是最直接、最能准确判定箫倚歌死因的方法,他却不愿意?为何?

云海尘没有表露自己的疑色,而是又问箫人玉:“你方才说,燕鸿云巴不得我们查不清你姐姐的案子,但他却与你姐姐的死没有关系,所以他是在包庇真凶,对不对?而兴平县里,能让他这般枉法纵容的,只有金家,是不是?”

箫人玉的眼神又消沉下去:“其实我也不知道,两年前我从昭京回来之后,看到的只是我阿姐的尸体,甚至连时姐姐赶到的时候,我阿姐就已经死了,所以我们并不知道真凶到底是谁,但县令与我们姐弟素来没有交集,因此他不太可能是害死我姐姐的凶手。我方才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每三年一次的大计快到了③,事关自己仕途,燕鸿云身为县令,肯定不想在这个节点上多生事端。”

“金家呢?”云海尘循序渐进的问:“金照古与你姐姐的交集多么?”

“并不多。”箫人玉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想到什么似的:“只是金照古的发妻,时常会来月听窗买香粉。”

金照古的发妻?云海尘努力回想,好像是叫……颜霜红。

因先前箫人玉言语虚实不定,极为善变,因此云海尘和归庭客这段日子,只将查案的目光放在了箫人玉、时酿春和褚横霜三人身上,对于金家确实没放多少心思和人手,但现在回想起来,在金照古和箫人玉的案子第二次审讯的时候,是颜霜红带着讼师前去,并非那个溺爱外孙的金永瑞。

金府的这位夫人,身上会不会也有什么秘密?

云海尘在心中草草思索了一番,最后又问到章夫子一家:“章夫子你认识吧?他们一家平日里与你姐弟往来多么?”

“章夫子?”箫人玉似是好奇他怎么会提起此人:“并不多,就是偶尔光顾一下对方的生意而已,但章夫子家的肉铺距离我这儿不算太近,所以除非恰巧路过,我是不会专门绕道去他那儿买猪肉的,至于章夫子一家么,也就是偶尔来我这儿买点儿线香而已。”

“他每次来你这里买香,大概都花多少银钱?”云海尘问这话的目的,是想通过他买香的花费习惯,推断他会不会舍得在香行处二楼,花三百多文为家中长辈贺寿。

箫人玉想了想:“章夫子的妻子每次前来,都不会买太贵的线香,也就是一二十文钱而已,大概……两三个月来一次吧。”

一二十文钱的香,不算什么上等的香,而且两三个月才来一次,可见他们用的极省,并不是日日都燃香,如此节俭的一对夫妻,当真舍得花三百多文吃一顿饭么?

云海尘突然想到了一点……或许,可以去打听打听章夫子一家往年给长辈祝寿都是在哪儿操办的。

今日来这一趟月听窗也算得了不少新线索,云海尘握着箫人玉的手,将自己掌心的热意渡给他:“好,我都知道了,这桩案子我会再去查,你若有什么想起来的事情,只管在窗外放一盆花,我怕金家来找你的麻烦,所以在这附近安排了人保护你,他们看到后就会传话于我。”

箫人玉点了点头,似乎并不为此事感到吃惊:“好,那你多加小心。”

云海尘听见他关心自己,开心的咧嘴笑了起来:“不必记挂我,你白日里在家若是闲得无聊,尽管出去走走便是,不要苛待了自己,我晚上再来看你。”

晚上还来?箫人玉好奇的问:“你整日往我这跑,不累么?”

“怎么?”云海尘霎时变得委屈:“你不想我来?”

“不是,我哪能拦得住你,就是怕你日日奔波太疲乏了。”毕竟县衙和月听窗之间相隔的距离不算近,即便云海尘脚力再好,走路也要走挺长时间。

“见着你就不累了。”云海尘低头在他额上轻吻了一下:“我先走了,你好好吃饭,好好休养,其余的别多想,嗯?”

箫人玉抿唇含笑,点了点头:“嗯,好。”

云海尘没让箫人玉送,自己转身出去了。归庭客和曲江青早就等在了月听窗外面,云海尘出去的时候,见曲江青还是一脸的愠色。

“还气呢?”云海尘上前,毕竟曲江青是替自己挨了骂,箫人玉又是自己心上人,因此这矛盾,只能他从中调和:“方才在里头,是箫人玉脾气急了些,他也后悔了,还让我替他给你道歉。”

云海尘有多纵着箫人玉,曲江青已经见识过了,闻言嗤笑了一声:“他让你替他道歉?糊弄谁呢你!”

“箫人玉不是那么跋扈的人,”云海尘既替箫人玉说话,又给足了曲江青面子:“当然了,咱们大理寺左少卿更不是褊狭之辈,今日全赖你们二人认识的时机不对,他那是对我有气,结果波及到了你而已。”

“行了行了,你不用替他解释,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箫人玉事关两桩案子,一桩查到一半儿,金照古平白脱罪,另一桩时隔两年,真真假假的线索如迷雾般难以追踪,因此箫人玉说话没什么好脸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曲江青气一会儿也就算了,不会让云海尘夹在中间为难,但有些事他却不容箫人玉这么含糊过去:“方才在屋里,你问出他姐姐的尸骨埋在何处了么?”

一提到这事儿,云海尘的表情凝重了几分,曲江青一看就明白了:“没有对不对!”

他转过身去叹了口气,少倾后又转向云海尘:“海尘,你二人两情相悦那是你二人之间的事情,旁人没权利干涉,但是我不信你看不出来,箫人玉今日的反应,分明就是拦着你我,不想请仵作给箫倚歌验尸!这其中缘由,你难道就不怀疑么?”

云海尘实话实说:“我自然怀疑,但我觉得箫人玉不是谋害他姐姐的凶手。”

“你这么觉得是因为你喜欢他!”曲江青苦口婆心:“今日之前,我还只觉得箫人玉是个命途多舛的可怜人,可等见过之后,才觉得此人根本就不简单!能将你这位巡案御史迷得神魂颠倒,焉知他亲近你是不是为了利用你!”

“那个好了好了……”归庭客眼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又要僵硬起来,便主动和缓道:“两位大人,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路上说,别杵在这儿。”

他一手拽着一个,使劲儿将两人拽离了月听窗。

而就在他们方才所站的地方,一墙之隔的屋里,箫人玉沉默的伫立在门内,直到他们走远了,才面无表情的走开。

①:引用自《大明律·卷第十八·刑律一·贼盗·发冢》

②:引用自《大明律·卷第二十·刑律三·斗殴·殴制使及本管长官》

③:明代考核京外官员的制度,每三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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