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内,梅擎霜和梅隐霜在屋里聊了好长时间,若说梅隐霜一点儿也不心动那是假的,可他如今只是个普通百姓而已,即便是自己有心让梅清宇重回晟京,又何其不容易,不说别的,单单是晟帝那边就不可能答应。
因此他不放心的问:“就算你是真心想扶持宇儿坐上太子之位,你又如何向父皇解释?如何能说服父皇同意?父皇如今对我厌恶还来不及,怎会允许宇儿成为太子!”
梅擎霜却不以为然:“皇兄觉得父皇厌恶你,可同样的,他未必就对我多么疼爱,过去咱们兄弟几个,父皇对我的态度如何,你们都看在眼里,因此未必我此番回京,父皇便一定会立我为太子。”
“此一时彼一时!”梅隐霜觉得他一定是魔怔了才做出如此让人匪夷所思的决定:“如今朝中再没有其他皇子,从今以后,父皇不疼爱你疼爱谁!”
梅擎霜却不似他这般纠结这么多:“疼爱的方式有许多种,未必就要将我册封为储君。”
梅隐霜还要开口再说什么,梅擎霜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了:“皇兄,你不必管父皇会如何抉择,只需好好考虑我的话即可,如果你同意,我向你保证,不出半年,朝廷一定会派人前来接宇儿回宫。至于你和皇嫂,虽然不能陪宇儿一同回京,但起码不必再让他跟着你们一起受苦了。”
“呵,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也意味着我夫妻二人从此以后再也别想见到宇儿了!梅擎霜,我不知你到底为了什么,甘愿放弃太子之位甚至以后的皇位,但我敢肯定,你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宇儿,而是为了你自己!”
梅擎霜被他猜中了心思也不恼,而是大方承认了:“是,皇兄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为了自己。但这对宇儿、对你和皇嫂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曾在京中享受过无边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难道真的甘心宇儿受你连累,与你一起躲在这苟活么?世人皆向风慕义,如今宇儿能有机会重新过上原来的生活,皇兄为何不问问他的意思?”
梅隐霜一向看不透自己这个皇弟,甚至可以说,他从未真正的了解过对方。
自己还是康王的时候,晟京那段时间出了那么多风波,突火枪案、两王案一桩接着一桩,本以为这势单力薄的五皇子是最容易受到波及的那个,却不曾想他居然能在风起云涌的朝堂站稳脚跟,不仅没有被牵连到其中,反而崭露头角,慢慢得到了父皇的信重。
甚至到今天,朝堂上就只剩他一个皇子了,眼看着太子之位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明明只要回到京中,从此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要了,竟还想扶持自己的儿子为太子,这难道不荒唐么?
自己的母后常安锦当日设计毒死了梅擎霜的母妃,若是细细掰扯起来,两人的关系说是仇人也不为过,可他居然口口声声的说,要让自己的儿子坐上太子之位,还说的这般笃定,换做谁也不敢轻易相信他的话啊。
因此梅隐霜实在不敢立即答应他:“事关重大……我今日无法答复你,你改日再来吧。”
听这话的意思是想要赶人了,梅擎霜心里明白,便站起身:“好,我会在庆元县留三日,三日后再来拜访皇兄。”
梅隐霜点了点头:“……好。”
话都说到这儿了,就没必要再耽搁下去了,梅擎霜刚抬脚走出几步,只是还不等迈出房门,就突然听得梅隐霜迟疑的喊自己:“等……等等……”
梅擎霜转身,还以为他这么快就改主意了,却见梅隐霜支支吾吾,似是难以启齿似的,犹豫半晌才挤出两个字:“抱歉……”
梅擎霜有一瞬的愕然:“皇兄何出此言?”
梅隐霜不自在的解释道:“就当我……是替母后说的这话吧。两王之案以后,我离京太仓促了,有些人没来得及见,有些话也没来得及说,这么多年了……是母后亏欠了你,我替她,向你赔罪,虽然……虽然现在再说这话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但还是说一句吧。”
他指的是常安锦下毒害死梅擎霜母妃的事情。
梅擎霜听罢眼底有一丝波动,而后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不关皇兄的事,皇兄不必觉得愧疚。”
常安锦跟自己的血海深仇,梅擎霜已经通过自己的方式讨回了,而梅隐霜之所以被贬黜至此,是因为他为官时触犯了律例所致,与私人恩怨无关,因此梅擎霜也未曾迁怒于他。
听到梅擎霜这么说,梅隐霜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好像一直压在心中的石头被消除了,他看着自己这个昔日的皇弟,手足无措的笑了笑,最终什么也没说。
梅擎霜和梅馥霜就这么离开了,他们在镇子上找了一处酒楼,只等三日之后再去一趟梅隐霜的家里,等着听他的答案。
“小五,你觉得三皇兄会答应么?”梅馥霜问。
梅擎霜十分笃定的应道:“一定会。”
梅馥霜问:“为何这般肯定?”
“由奢入俭难啊,毕竟是皇室中人,在名利的漩涡中浸淫的久了,不可能甘愿后半辈子苟活在此的,即便是知道自己回京无望,也希望让自己的孩子过的好些,因此三皇兄一定会答应的。”
梅馥霜却好奇:“那如果三皇兄不答应,你可还有别的法子能回到昭京?”
梅擎霜实话实说:“不瞒皇姐,我只有这一个办法。其实三皇兄说得对,我此举并非为了他好,而是想和兰松野长相厮守,因自己的私心驱使,所以才这么做,父皇不可能把皇位交给梅氏以外的人,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子嗣,因此宇儿就是最好的选择。如果皇兄真的不同意,那我……”
梅擎霜想了想,略显惆怅的扯唇一笑:“……那我就只有尝试假死了,只不过从今以后,就不能在晟国的疆域中光明正大的露面了,想想倒觉得十分可惜。”
听他这么说,梅馥霜幽幽叹道:“希望事情能如你所愿吧,若是公子兰知道你为了他舍弃这么多,也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梅擎霜大概能猜的出来,那狐狸若知道了这个消息,肯定一面说着心疼自己,要好好对自己,一面又开心的翘尾巴,毕竟以后两人就能长相厮守了,哪怕是换做自己遥想以后的日子,也是十分期待的。
梅擎霜脸上带着笑意:“他呀……他说不定会激动的一连几日睡不着觉。阿姐呢?阿姐如何打算的,回京后还想继续留在宫里么?”
“我啊……”梅馥霜难得露出女儿家的娇态,十分灵动的言道:“如果有机会,我想多出去看看。这次随你们一同去了昭国,还去了北狄,一路上所见所闻,都是先前做梦也想不出的。
三皇兄不理解你为何能放弃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但我却能明白,见识过天地辽阔以后,谁还愿意将自己锁在如囚笼一般的宫墙里呢,因此我应该也会向父皇祈求离宫周游四方,去见识见识除了京城之外,我晟国大地别处的风貌。”
梅擎霜为她感到开心:“那阿姐以后如果去了昭京,一定要来看我。”
“自然。”仿佛明日就能再次启程似的,梅馥霜在心里幻想着以后无拘无束的日子,欣喜的与他约定:“不光要去看你和公子兰,我还要在那儿多住上几日,与你们好好闲话一番呢。”
梅擎霜被她的笑意感染,心情不由自主的跟着轻松起来:“好,届时一定好好招待阿姐。”
三日后,梅擎霜如约去了梅隐霜的住处。
梅隐霜今日瞧上去比前日要多了几分凝重,梅擎霜见此心中便有了猜测,或许自己预料的不错,果不其然,当梅擎霜问他如何决定的时候,梅隐霜没有再犹豫或者质疑,而是直接应道:“我答应你。”
“好,”梅擎霜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既然皇兄此次肯信任我,那我也向皇兄保证,太子之位,一定是宇儿的,无人能与他抢夺。”
梅隐霜略显落寞的“嗯”了一声,便再没有说什么。
他二人虽为兄弟,但关系说不上有多亲厚,因此房间内一旦安静下来,便显得气氛有些尴尬。梅擎霜已经在庆元县耽搁了三日,不能再继续滞留下去了,便趁机道:“那皇兄安心在家中等消息便是,就如我前日所言,不出半年,宫里一定会有人来接宇儿回京,我还需尽快回宫,向父皇进言此事才行。”
梅隐霜也不多留他,只点了点头,便将人送出了院门外。
待梅擎霜他们的马车渐渐驶远之后,周氏从院内出来,与他并肩站着:“你说五弟到底怎么想的?究竟什么东西值得他舍弃储君之位?”
梅隐霜摇了摇头,心情十分复杂:“不知道,我以前觉得五弟就是个风流潇洒、喜欢吟诗作对的闲散王爷,可后来经过两王之案后,又觉得他其实是有手段的,只不过这么多年一直不露锋芒罢了,否则如何解释京中风波过去之后,朝中便只剩他一个皇子了?但如今经过这件事,我却觉得自己又猜错了,或许五弟真的没什么手段,也没什么计谋,他只是不争不抢,一直随心而为罢了。”
周氏:“或许吧……”
“爹!娘!”两人还在外头站着,院子里头传来梅清宇的声音,周氏闻声转身走进院内:“怎么了?”
梅清宇手里捧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举高了给爹娘看:“你们看,我在屋里发现的,这是娘的东西么?”
周氏自己有什么样的荷包她自己清楚的很,只瞧一眼就知道这不是她的东西,便转身问走过来的梅隐霜:“这是你的么?”
梅隐霜摇头:“不是。”虽然不是他的东西,但这布料他却熟悉,别看只有这么大一点儿,却是仅供宫里用的,外头绝对买不到,梅隐霜猜到了什么,便接过那荷包打开一看,竟见里头堆放的全部是金珠金豆,可保普通百姓几年所需了。
“这……”周氏诧异的问:“这是五弟留下的?”
梅隐霜叹了口气:“除了他还能是谁呢。他这个人啊,做事总这么周到。”
梅清宇个子小,此刻正好奇的踮着脚尖使劲儿去看:“什么呀什么呀?”
梅隐霜将荷包塞给周氏,自己一把抱起梅清宇举过头顶:“是爹留给宇儿的功课,只要宇儿今日背完一篇文章,今晚就让娘给宇儿做烙饼吃,好不好?”
梅清宇清脆的应道:“好!宇儿才不怕背书呢!”
父子二人齐齐笑了起来,梅隐霜抱着梅清宇进屋去,周氏跟在他二人身后:“小心些,看着脚下啊……”
又过了一个半月,梅擎霜和梅馥霜一行人终于抵达晟京。
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一离京就是一年之久,这一年他们去过了不少地方,见识过不同地方的风俗景致,可兜兜转转,还是觉得此处最有归属之感。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木予最先在管家臂弯里扑腾,似乎是预感到自己即将能回到那日思夜想的鸡窝了,因此极为兴奋。
颜松落欢快的吹了个哨:“终于回来了!”
“是啊,”寒漪瑾惦记着她那生意:“入城之后我得抓紧去山横晚看看,也不知老娘不在,店里人把生意打理的怎么样了。”
曲皓星笑着打趣她:“你放心,山横晚有你没你照样不赚钱,无非是一个月赚二两银子和二十两银子的区别。”
“去去,”寒漪瑾白了她一眼:“你当初在山横晚住了那么些时日,房钱我还没跟你算呢,要想老娘不翻旧账就闭嘴啊!”
“行行行……”曲皓星把嘴抿起来,含混不清的说:“我不说了成了吧。”
江吟时下马走到梅擎霜的马车旁边:“殿下,咱们是直接回府还是先入宫?”
梅擎霜没犹豫:“你与松落随我和阿姐入宫,其余人都回府去吧。”
江吟时应了声“是”,驾着马车便往宫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