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九觉得自己快疯了时候,他等的人终于到了。
小七带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出现在了村子门口。
那时天已经渐渐暖和了。虽然偶尔还下雪,却不会特别大,至少马车进村不是问题。
小七穿得像个球一样,身上还披着貂,就算如此,牙还是冻得直打颤;反倒是她身边的老人,只是外衫里面多加了件袄子,身形挺拔,面色红润。
“小九这个让人操心的混蛋!”小七咬牙切齿地嘀咕了一声,随即大声喊道,“小九,人呢?出来接姑奶奶!”
李老头家在村子中间,自然是听不到。幸好村长还没耳背,辨认了几遍,确定自己没听错,赶紧起身出门,一眼就看到了村口的两人。
村长快步迎了上去,惊讶道:“两位怎么会这个时候来雪松屯?”
小七拱手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道:“你们这两三个月前,是不是来了个长得虽然不错,但一脸阴沉的男人。我找他。”
村长恍然,心道:也是,这位姑娘一看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肯定不是村里认识的人。
“那位公子住在李老头家,小老儿我带二位过去?”村长自我介绍道,“我是这里的村长。”
“麻烦您了。”
村长领着二人往里面走,经过田地时她特意看了眼,提了个话头道:“这地,荒了不少啊,有些可惜了。”
村长摇摇头道:“没办法,村里只剩下些老人,种不动了。”
“你们没有耕牛吗?”小七又问道。
村长叹了口气道:“这边方圆百里都买不到牛的,牛现在可稀罕着呢,都紧着南边用。”
小七安慰道:“没事,明年肯定能有。”
胡羯族也养黄牛,之前谢明峥上朝就有人提到过耕牛短缺的事情,第一批采买的牛羊应该在路上了。
村长其实有些不信的,可看这姑娘打扮又不是普通人,说不定真有什么小道消息。
小七又道:“这地要全种起来,得三十来人吧。”
“那要有牛的,”村长回道,“以前咱村里可有百来多人,也才勉强能把所有的田地打理了。”
“各家种子都还有吗?以前主要种些什么作物?”
两人聊了一路,小七就差不多把村里的情况摸清楚了,心中暗暗记下需要准备的东西。
和小九不同,村长对小七的印象极好,人显得热情了许多。
到了李老头家门口时,叫人的嗓门都温和了,生怕吓到小姑娘。
“李老头,住你家的那位公子在吗?有人找他。”
不等李老头应声,小九已经推门走了出来。
“来了。”他语气平淡地招呼了一句。
“你信写给三哥,和写给主子有什么区别,我能不来吗?”小七指了指身旁的老人,道,“人我也给你请来了,病人在哪?”
村长怔了怔,下意识问道:“什么病人?”
“这位是神针……”小九顿了顿,觉得报上老者的名号,村民估计也没听过,改口道,“这是靳大夫,专治疯症癔症;小七,精通毒……药理,我请来给姮娘看病的,你们县城里的大夫也就够看看头疼脑热。”
村长有些震惊地望着小九,又看了看小七和靳大夫,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二位贵客快屋里坐,李老头,你那还有茶没,给人家泡上,我这就去找姮娘过来。”
李老头眼中也难得出现了些神彩,他紧张地搓搓手,道:“我屋里乱,只能麻烦各位去隔壁歇脚,我去给三位泡茶。”
小七正要拒绝,被小九拦了下来,将两人带进了自己住的屋子。
李老头家的茶叶也不知是放了多久的陈茶,虽然也是小有名气的茶,味道却实在不怎么样,但这已经是他最能拿出手的东西了。
小七和靳大夫象征性地品了几口,正好姮娘和孙阿婆来了,他们便放下了水杯,诊断起姮娘的病情。
这事小九帮不上忙,就在一旁一边翻书一边慢慢饮着茶水,喝完就自己续上一杯。
等小九续到第三杯的时候,靳大夫才结束问诊。
孙阿婆满眼希冀地望着靳大夫,问道:“大夫,我家姮娘,能治好吗?”
靳大夫道:“能治,针灸辅以汤药肯定是能好转的,但是她积病太久,能好到什么程度,就不清楚了。”
这个回答已经让在场的众人喜出望外了。
村长看着低头与小七讨论的靳大夫,似是有什么话想说,许是又怕打扰到他们,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瞅着。
小九从书页中抬了下眼,直接问道:“村长想问什么?”
村长连忙回道:“那个,能不能麻烦靳大夫也看看周家弟弟的病?他不是生来就傻的,是打仗的时候吓傻的。诊金的话,我们会努力凑齐的。”
靳大夫闻言,思索了一下,道:“这样吧,姮娘的病至少也要施一个月的针,空余的时间,有需要看病的都可以来找我,其他村的人也行。诊金小病十文,大病一两。”
“药的话,看情况另算。”
村长激动道:“好好好,多谢靳大夫!我这去通知大伙。”
“村长,您稍等一下。”靳大夫叫住正要离开的村长,道,“这屋子有些小,又不够私密,麻烦您这边收拾个大些的房间暂时充作医馆使用。”
李老头马上接话道:“这事包我身上,今晚就能给大夫您准备好。”
“行,那就麻烦了。”靳大夫说完又对孙阿婆道,“我还要与七姑娘细细商量下治疗的方案,你明日再带姮娘来找我。”
“哎,好。”孙阿婆千恩万谢,带着姮娘离开了。
屋里的村民走完了,小九合上书,放到一旁,道:“你几时又收了徒弟?”
靳大夫原是宁王府的人。宁王出事后,他辗转遇到了谢明峥,便一直跟着他在战场上行医,军中的大夫几乎都是他教出来的,自然与几个亲卫相熟。
不过,这人在一处呆不住,经常云游四方。谢明峥当了皇帝后,一堆太医可以使唤,几乎也用不上他,他乐得自在常常不见踪影。
说起来让人挺心酸的,靳大夫之所以对疯症癔症之类的病颇有心得,也是因着军中一些年轻的兵士难以面对战争的残酷,吓疯吓傻的不在少数。
小九本来也不报希望,没想到小七真找到了这位大爷,还把人请来了。
靳大夫道:“路上捡的一小姑娘,有天赋又肯吃苦,我这一条腿都进棺材了,可不得收个亲传徒弟。”
小九嗤了一声:“您这模样,最多一根脚趾进棺材。”
村民们动作挺快,晚间就打扫出了一间屋子,各家搬了些柴火,将炕烧热,才来人把靳大夫请了过去。
小九对医术方面没什么兴趣,也涉及不多。天气好时,便出去村里村外四处闲逛;天气不好时,就窝在屋里看看书,想想事情。
比如,谢明峥为什么要让他来这个村子?是想让他知道战争带来的其他苦难吗?
小九承认,他确实觉得强抓壮丁这件事不对,也很同情姮娘和其他村民的遭遇。所以,他愿意花钱,花自己的人情帮他们改善生活,但小九始终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战争总是要牺牲的,与其被敌人屠戮,不如与敌人拼杀而死。
靳大夫来了好几日,天气方晴暖起来,地上的雪都化了,小九这才有心情出门看看情况。
李老头不在屋子,也没在田边。
他在靳大夫那。
李老头一把年纪,又不识字,大多时候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只是在院里干站着。也就是靳大夫忙得没空时替他杯里添个水,或是喊个人之类的。
小九停下了脚步,望向李老头。
他此刻仍是呆呆地蹲在院子的一角,半仰着头看着靳大夫和姮娘——过几日针灸和汤药治疗,姮娘已经可以对外界的刺激有些简单的反应。
小九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他觉得眼前的李老头,好像“活”了一点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小九就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什么叫活了,李老头几时死过。
许是有其他事情做,人显得精神了些罢了。
小九进了屋,小七正对着靳大夫的方子抓药。
“要帮忙吗?”小九随手拿起一张方子问道。
小七抽回小九手上的药方,头也不抬道:“别添乱,去村口接个人。“
小九往日抓的都是放在药柜中切好的,临时准备的房间里可没有,药材都是晾在架子上,得自己分辨。
被歧视了技术的小九丝毫没有不悦,神情淡定地问道:“接谁?长啥样?”
“靳老的徒弟,叫向逢。托她买了药,算算日子该到了。”小七道。
小九应了声,就离开了屋子。
小九在村口等了许久不见人影,索性沿着村外的小路往镇上慢慢走。他溜达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终于看见了要接的人。
一个看着和小七差不多年纪的姑娘赶着车正慢腾腾地往雪松屯走。倒也不能怪她走的慢,那两匹马后面挂着三辆板车,好几个大箱子。
向逢的皮肤有些黑,也没有那么细嫩,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的。但她的眼睛很亮,像太阳一样,神采奕奕,充满了活力。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哎,小哥,雪松屯是在前面吗?”向逢冲着小九招手问道。
小九应了一声,待马车经过时,直接跳坐到了向逢的旁边。
向逢愣了下,没质疑他上车的举动,而是问道:“你不是刚从那边过来吗?”
小九道:“我来接你的。”
“哦哦,是师父让你来的是吧。”向逢是个自来熟,也不在乎小九的冷脸,搭话道,“我听你口音,有点像我们那的,你是北安人吗?”
小九怔了下,侧头打量了下向逢,竟真有几分眼熟:“是。”
向逢顿时喜上眉梢,拉着小九聊了起来。小九有一搭没一搭的从嘴里蹦出几个字,但丝毫不减向逢他乡遇故人的兴奋劲。
直到进了村,这才消停些。
向逢的到来,很快得到了所有村民的喜爱。
小七看起来比小九好相处,实际接触村民时,她是尽心尽力礼貌又疏离的。简单的说,就是没有跳出大夫与患者这层身份。
可向逢不一样,待人热情不说,嘴巴还甜,见谁一口一人姐姐伯伯,爷爷嬷嬷的,把十里八乡的村民哄得笑不拢嘴。
小九站在篱笆墙外,看着一堆老人围坐在向逢身旁,听她讲怎么锻炼养生,怎么用药认药,就连那个整个冬天嘴角都没往上翘过一点的李老头脸上也堆满了笑。
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像过年似的。
他爹娘还在时,他家里也曾这般热闹过。
小九有些恍神,小七走到他身旁揶揄道:“真羡慕这种朝气蓬勃的小姑娘,是不是?”
小九没理她。
小七感叹道:“你还没见过老靳笑得那不值钱的样,他可宝贝这个小徒弟了。”
小九仍没接这话,只是忽然问道:“你觉没觉得,村子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小七问道。
小九想了想道:“我来的时候,他们像……死了一样。”
对一切漠不关心,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悲无喜。仿佛活着也行,死了也无所谓。
“是因为向逢吗?她是怎么做到的?”
小七随口道:“只要不是你这样死气沉沉的少年人,谁都行。”
小九愣了下:“什么意思?”
这次换小七怔住了,她侧身望向小九,上下打量了好一会,突然笑了:“我好像知道主子为什么让你来这里了?”
“为什么?”小九急切地脱口问道。
小七却只是耸耸肩,回身又进了屋子:“自己想。”
直到开春,靳大夫、小七还有向逢都离开了雪松屯,小九仍没想通这个问题。
随着他们的离去,村里渐渐地似乎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模样,但又有一些不同。比如,清醒过来的姮娘会在河边洗衣时唱起不知名的小调,清脆悠扬的歌声回荡在村中;比如,孙阿婆不再时时刻刻守着姮娘,偶尔会来李老头家串串门;再比如,周家哥哥偶尔拉着弟弟的在田间散步,他的弟弟不会在听到风吹草动时,惊恐的大叫大闹……
村子好似多了一些平静的生机。
但也仅仅如此,比不上向逢在时的千万分之一。
“所以,是因为伤病吗?”小九自言自语道,随即又摇了摇头,自己给出了答案,“如果是,向逢在时那些人明明还病着。”
小九的困惑这次没有留太久,因为另一群人带着答案来了。
小七看到的,是小九送往帝都的那封信;而另一封送往北安城的,是给现在北安边军主将,谢明峥曾经副手的将军的。
小九找他要了一批人,一批同他一样无亲无故的兵士。
如今边关大定,自然不再需要那么多的兵士,又恰逢春耕,便会安排众人轮流返乡。但军中也有不少无家可归,也无地可种的人。
小九想着,他们左右是闲着,不如派他们来雪松屯帮这些老人种田。
这事将军可做不了主,但小九也不能直接绕过主将,所以得先给将军去信,再由将军向皇上请示,得了命令后方能派人过来。
这一来一回的,自然要浪费不少时间。
所以,小七他们离开后,这批兵士才到雪松屯。
他们来了十多个人,还带着良种、几头黄牛和天工坊新制的播种耧车。
小九不曾在前线拼杀过,但他拷问出的消息救过不少弟兄的命,所以来的这些人对小九也非常热情。
村民得知来意后,自是万分高兴。
这次不用他们收拾屋子,这群精力旺盛的汉子自己就麻利的解决了。
来的人中有个百夫长,到了村里后一个下午就把各家的情况摸清楚了,然后根据他们的人员和土地的情况安排兵士们一对一或是二对一的帮忙。
完全不用小九操心。
指给李老头的,是一个叫魏宁的兵士,小九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北安之前有十多万人驻守,核心的谢家军里的五六千人他都认不全,何况其他人。
这批来人中,他也就和百夫长熟些。
魏宁也是个不爱说话的,脸上看不到笑的。不过,做事很卖力。
李老头会和他一起下田。刚开始的时候,两人都是埋头干活,休息的时候各坐一旁,盯着田地发呆。李老头也会给魏宁准备饭食,但没什么交流。
小九看着别家逐渐热闹起来的氛围,心想:百夫长应该给李老头指派个性格开朗点,要不两个闷葫芦一天都憋不出一个屁来。
然而,就在小九腹诽后没几天,李老头和魏宁的关系突然变得亲近了许多。
家中之前屯的那些肉啊菜的,做饭时都用上了,顿顿三菜一汤,有荤有素。李老头会给小九留一些,送到他屋中,然后自己拎着食盒去魏宁的住处与他一起吃。
李老头出门的时候,嘴角快扬上天了,整个人精神也好了起来;而魏宁,同样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脸上添了些许腼腆的笑意。
小九又想起了小七的那句话。的确不是人的问题,甚至都不是性格的问题。
魏宁与向逢有什么共同点吗?
小九想不通。
他找到百夫长,询问起魏宁的来历,却得知了一件让他非常意外的事情。
谢家军几乎都是北安人,他们饱受胡羯侵袭之苦,对胡羯恨之入骨,打仗的时候自然十分拼命。但北安可凑不出十几万人,所以,也有许多兵士是外地征召而来的。
魏宁就是其中之一,并且,他是谢明峥指定派到雪松屯的。
“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百夫长远远看着蹲在田边一起吃饭的二人感叹了一句。
李老头给魏宁碗中夹了个鸡腿,目光慈祥地望着他大口吃掉,神情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小九道:“十万将士中,有几个不是可怜人。”
百夫长叹了口气道:“顾启在时,北梁各地边境都动荡不安,人手紧缺,所以,强制征召了许多年轻人入伍。”
“他是家中的独子,母亲瘫痪在床,父亲患有癫痫之症。”
“北边安定下来后,他告假回家探望双亲,结果发现双亲都去世了。”说到这里,百夫长顿了顿,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你知道他双亲是怎么去世的吗?”
小九摇摇头。
“他父亲癫痫发作,被呕吐物堵住了气管,他母亲叫哑了嗓子也没人听见——当时十室九空,他家周围都没什么邻居了,他父亲就因窒息死了;而他母亲无人照顾,活活饿死在了床上。”
小九猛得扭头看向百夫长,眼中全是错愕。
“这样的惨剧,也不算少见。你看眼前的村子,你觉得那些死绝了的空房子,有几个是善终的。只是他这个,格外让人难受罢了。”
“魏宁回来报道后,也没抱怨什么,只是人变得特别孤僻,沉默寡言。”百夫长说着说着,精神一振道,“不过,昨天他来找我,问我他能不能留在雪松屯,说是认了李老头当义父。”
“现在边关不缺人,应该不成问题。”
百夫长笑了笑道:“挺好的,也算是彼此有了依靠。”
小九独自在田边站了许久。
田里齐腰的杂草已经清理干净,播种下去的种子抽出了小小的嫩苗,绿油油的一片连着一片,像是在书写着属于春天的生机。
小九第一次意识到一件事情,因为强制征召失去孩子的村民,或是被征召而失去父母的魏宁,他们痛苦过,绝望过,却从未恨过军队,从未恨过边关的将领,他们只是恨,为什么要有战争。
他们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不识大体吗?
还是因为他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只看得见自己的心绪。
战争真的还需要继续吗?
他认为的斩草除根才能永不起战事的想法中,又夹杂了多少私心?
小九似乎也明白了向逢和魏宁为这个村子带来了什么。
是年轻的生机与生命延续的希望。
向逢自是不用说,她像个一颗太阳,像村民心中孩子本应成长后的模样,看着便忍不住去爱;
而魏宁,是被战火折断的小树,若他们的孩子从战场活着回来,也该如他这般让人心疼,看着便忍不住去怜惜。
他们点燃了这些本心如死灰的村民对孩子的爱怜与希冀——用粗俗些的话讲,便是生活有了想头,有了奔头。
小九做不到这些,因为他和这里村民一样,自己本身就是一堆灰烬。
但魏宁不同,他心中的火种还没有熄灭。他还在渴望,渴望亲情、爱情、友情,渴望与这红尘世间同榻同眠。
春耕结束后,来的兵士竟中有七个人选择留在了雪松屯。
他们抚慰着彼此空缺的心,于现在再次生根发芽,慢慢长出未来的形状。
而小九离开了雪松屯。
他漫无目的地四处游历。去看曾经尸横遍野的土地开出鲜花,去看曾经血水涌动的河流蛙鸣鱼跃,去看荒废的田野垂着金黄的麦穗,去看空荡的小镇再次人声鼎沸……
小九走了十年,走过了无数的地方,仇恨似乎沿着他的脚步散落了一地。
它们没有飘散,没有被遗忘,它们刻在了这片土地上,而不压在谁的心头,让人无法喘息。
若有一日有人点起了战火,这些恨意便会随着烈火沸腾。
但现在,小九的心从未如此安宁。
小九又回到了雪松屯。
刚到村口,就有几个孩子举着小风车笑嘻嘻地跑了过来,见到他也不怕,仰着头问道:“大叔,你找谁?”
田边卧着偷闲的黄牛,水车在河中慢慢旋转着,当初的泥屋如今都换成了石料,袅袅炊烟连绵到远处,熟悉的小调响起,只是比上一次听见时,欢快了许多。
“李老头在吗?”小九问道。
“李老头?”小孩子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小孩望向拿着拨浪鼓的孩子,道,“村里就你爷爷姓李吧,是不是找你爷爷的?”
拿拨浪鼓的孩子道:“阿爷两年前死了,我爹我娘去镇上买年货了,大叔你要不来我家坐着等等?”
“啊,要过年了。”小九恍然,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递给小孩道,“这是给你阿爷买的烟草和茶叶,既然他不在了,你就转交给你爹吧。”
“就说,谢谢你阿爷曾经的照顾。”
小孩接过东西,再次确认道:“你真不来我家坐会吗?爹娘可能很快就回来了。”
小九摇了摇头,道:“我也要赶回家过年。”
“那好吧。”小孩冲着走远的小九摆了摆手,忽然喊道,“大叔,你叫啥啊?”
小九没回他,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匆忙,像所有急着赶回家的异乡人那样匆忙。
小九终于在年三十赶到了北安城。
十年过去,眼前的城镇陌生又熟悉。他沿路寻找着那个在心底默念过许多遍的名字。
谢明峥与顾棠新开的酒楼,叫永安。
酒楼门口躺着一只慵懒的大白猫。小九走近时,它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舒舒服服地晒着冬日的暖阳。
小九踏地屋内。
一个背对着他的男人听到动静,一边嚷着“过年了,今天闭铺不接待”一边回过身看了过来,随即发出了一声咋咋呼呼地叫声。
小九皱着眉头,用手指堵住了耳朵!
小五激动地直接抱了上去,又急吼吼地拉着他往后院走去。
“你们看,谁回来了!”
院子里乌泱泱地挤着一堆人,闻声皆回头看了过来。
小九有些紧张。
他们虽一直有联系,却也十年没见了。
院中有片刻的寂静。
顾棠端着一碗酒走了过来,递给小九,道:“都不许多嘴,小九,你尝尝这酒怎么样?”
小九下意识接过喝了一口,微微蹙眉道:“寡淡了些。”
顾棠立刻得意地翘起尾巴,冲着谢明峥道:“我就说他们哄你,这酒就是没酿好。”
“是是是,你说的对。”谢明峥好笑地看着顾棠,“听你的,改方子。”
他说着走到小九身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累了吧,你屋子是右边的第三间,先去歇着,饭好了叫你。”
语气温和平淡,像他从未离开过这个家。
“嗯。”小九脸上浮起淡淡的笑,道,“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