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石飞梅天生耐寒的特殊体质让她产生了一些误解,她总以为冰天雪地里的穿着单薄、打扮时尚的一拨人属于要风度不要温度。要说他们身上穿的是名牌,不过是生产者以高价格赋予心理暗示,加上比普通衣服更细密的针脚遮风保暖而已。况且能买得起品牌的人出行也是从一个温暖亮堂的室内到另一个温暖亮堂的室内,风雪被车窗、门窗阻挡。大概只有上下车的瞬间才会感受到“今天还真挺冷呢”。
实际上,一件倾注设计师和生产者心血的衣服,可以经受住坏天气和时间的考验,不过比普通衣服贵上几倍,能保证衣着者在纷乱的世界里风度翩翩。
千石飞梅迎着冷风,呆滞地流出了鼻涕。
脱下版式虽丑,但防风防火防水防刺的实用性高专制服,穿上普通款式大衣。她的取暖方式不能只靠揣手,于是在冷风贯穿身体前连忙贴上暖宝宝,擤完鼻涕踩着嘎吱嘎吱的雪前行。
她忏悔,不应该对时尚人群有偏见;她忏悔,不应该过分信任自己体质而无视纱织姐的担心,身着单薄就出门。
路边有店员哈着热气吭哧铲雪,每个和千石一样缩着脖子的行人沉默路过。
现在最该忏悔的是坏天气,它制造的麻烦让出行十分困难,却像个顽劣儿童笑得张扬,挑衅着生闷气不敢动手的人群。
沉默、思考、沿着地图开11路,在飘荡的灰色世界慢慢走。路过泥泞不堪的雪地、斑驳的石砖、“一叶障目”的小雪人。千石身上发热,又被风吹凉,好似度过了一年四季,时间也在她身上行走。
日月轮回被按下加速键,极致压缩在这双不知疲惫的脚上,流逝多少风景,她终于停下。脸庞依旧稚嫩无辜,红发丝扰动历经千年风雨的尘埃。
一辆厚雪覆盖的京王电车停滞不前,车窗上水雾弥漫,水滴缓缓滑落,形成一道道清晰的轨迹,隐约透出车内摇曳的人影。
千石飞梅在小孩的水雾画的透明痕迹中,看到一名乘客蹙眉抽烟,身旁人嘴巴张合,似乎在指责。
“您好小姐,前方道口不可通行。”
交警的羽绒服把反光背心撑得臃肿,他吐着白气制止千石的前行。
“看起来停滞很久了啊。”
千石随口问道。
“从昨晚九点一直到现在十五个小时了,没办法,隧道口被坍塌的厚雪埋没了。”
“太糟糕了吧,可以开门让我从车厢中间穿过去吗?”
交警诧异地看着这位出人意料的少女,果断拒绝道:“不行,我无法确保焦急的乘客不会趁机逃离。您最好还是原路返回。”
车内因二氧化碳浓度过高而显得沉闷,小孩的脸颊绯红,趁着母亲不留神,紧贴着蒙上水雾的车窗,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透过模糊的痕迹好奇地望着他们。
千石飞梅意识到自己走了很久,实在不想原路返回,不死心询问:“请问消防厅的人来了吗,这么久应该通路了吧。”
“还需要一些时间。”交警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理应在昨晚就解决好了才对。”
他一脸疲态,眼底闪过与乘客同样的焦灼。
“就在前方是吗?”
“小姐,您最好原路返回,这里很危险。”
“您要不看看我走过来的路呢?”
千石飞梅向后指,白茫茫的公路早在五公里外被封,仅留下一串未被飞雪完全覆盖的脚印,如细长的丝带,一端隐没于朦胧雾色,另一端则牵引至她的脚边。
在交警恪守职责再次劝阻她之前,千石顺着车头继续前行,提醒的话语甩在身后:“吸烟的乘客被群殴了哦。”
沿着轨道在车窗内的眼睛注视下向前,水雾中闪着惊喜光芒的是孩子的眼睛,像雨滴混迹于雾气中的是期许通车又疲惫的大人们。
区别于沉闷车厢里的旅客,风雪中的行人异常沉默,只感受鞋底黏黏绵细的雪。浸湿的西装裤管贴着皮肤,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车头前聚集几位穿着反光背心的交警,还有刑事部、消防厅、自卫队的人员。不同部门被天灾人祸聚集一起,像企鹅一样围成小圈,叼着猩红的烟,烟雾刚从鼻腔出来立即徜徉于纷乱的空气里。
七海建人收好伞,于他们上风向先行鞠躬。不用考虑呼啸的风,微微张口自我介绍,奔放的信使会带着沉着的话语送进他们的耳朵里。
“久等了,我是特派人员七海建人。”
吐出烟头的刑警举起手搭在嘴边,形成喇叭喊道:“辛苦啦七海先生,您能来真的太好了,路很难走吧?”
“公路被封了,我多走了五公里,不过这没什么。为了工作能顺利展开,请先向我做详细说明。”
“唔,”坚守岗位十五个小时的交警急切地说道,“隧道就是过不去,怎么尝试都不行,真是急人。”
“我们都铲开雪堆了,另一端的作业也完成,就差开车啦。”
“我知道了。”
和普通人解释结界的事很麻烦,且不符合规则。七海建人委托交警替他保管雨伞,在狐疑烦躁的目光中走向隧洞。
以咒术师的视角来看,即使隧道口没有流动着紫黑光泽的结界,光凭黑洞洞的,没有一丝风声这点就很让人怀疑。
再凑近仔细观察,会惊奇地发现连上下颠倒、纷飞狂舞的风雪世界也老实地被隔离出去,和黑暗井水不犯河水,令人毛骨悚然。
七海建人初步判断这是个拥有领域的咒灵,而拥有领域的咒灵,至少一级。
他提前抽出钝刀,抬起沾满雪渍的皮靴,小心翼翼地踏进去一只脚。
后方传来呼喊声,是个男人在说些什么。七海专注于领域,后脑勺垂下的金发彻底消失在黑暗中,模糊的话语格挡在身后。
跑来的交警气喘吁吁,先拍了拍胸前的对讲机,示意已经没电,随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支撑着膝盖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你们,看见有个女孩过来吗?”
“你把乘客放下来了?”
“是个路人,路人小姐,十五分钟前她应该来过这里吧?”
“没注意。”
“是你精神压力太大了吧,现代人都扛不住事。”
“哦?是雪女么。”
“开什么玩笑。”
“这个鬼天气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来一根吧,放轻松,马上就能休息了。我看那个七海先生能击碎黑暗的样子。”
“是型男吧。”
刚刚还在解决吸烟群殴事件,身形臃肿的交警犹豫一会儿才接受。他用手笼罩着摇曳的火苗点烟,偏头时,目光落在尖嘴的车头背侧。
或许是从那里绕走的吧。他想。
战斗时不宜过于思考,每一个动作和预判几乎遵循身体本能,大多时候,战斗只是一场身体运用的天赋比拼。
七海建人时刻紧盯着人形咒灵,在它的脚跟到髂前上棘间迅速划出三七点,十划咒法斩断了咒灵的股骨,对方遁形的技巧立即击溃。
七海给予致命一击之前和咒灵周旋很久,浅色西装蹭上灰尘和血渍。他扶着眼镜转动钝刀,步步逼近爬行的咒灵。
“抱歉,让你彻底死亡之前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这是只特级咒胎,能闻人言说人语。
“这串脚印,很明显不是你的。那么,你是否有同伴呢?”
趴伏的咒胎拼命扭曲着身体,浓稠黏腻血液从下肢汩汩冒出,它有变异预兆。
七海建人沉默着挥动手臂,一抹黑血溅落边墙。
他蹲下身,从一摊血水中捡起长指甲的手指,肉色发紫触感粗糙,散发浓浓的诅咒气息,是宿傩手指没错。
纵使战斗时再怎么冷静缜密如同机器,事后的思考总结还是要有的,再深感一遍“咒术师就是狗屎”,这才是七海建人秘而不宣的工作步骤。
据观察眼前的咒胎诞生没多久,能拥有特级实力并且构筑出未完成领域,都该拜宿傩所赐。
停滞的电车承载的情绪太多,光从一双双眼睛就能看到悲伤、焦灼、倦怠、失望。负面情绪浓度很高,经过时间累积可以产生咒灵,再仰仗宿傩手指的帮助的话,短短十五个小时......特级,便可孕育而生。
仅凭这次隧道事件做推测,是不是有些断章取义了?
金色头发晃动。现在就不该想为什么深山隧道里会有咒灵,受宿傩手指吸引过来也不一定。总不可能是刹那而过的电车里的旅客一进漆黑隧道产生恐惧情绪;或者这条高尾线时时发生电车停运,旅客个个期盼着前行,害怕耽误时间会带来诸多麻烦。
未完成领域随着主人的死亡逐渐消散,不可侵犯地盘被灰蒙蒙的风雪一股脑地灌入,隧道里发出尖锐的哨声。
不流动的空气躁动起来,呼呼地从一头奔向另一头,和长着枯草的轨道平行,和一串步伐稳健的脚印平行。
七海建人目测鞋印大小,眼神幽怨。
恐怕得帮忙找到走丢的旅人,在本来就不适合工作的寒冷天气里。
“劳动就是狗屎。”
偶尔嘟囔着自己悟出的真理,发发牢骚就好,这也是七海建人秘而不宣的缓解情绪的办法。
......
“大家好啊,今天也很准时和大家见面啦。中午内人还询问是不是把直播当作工作打卡。鄙人认为这个说法很有趣,可能大家也会觉得这是政民一家亲的形式主义,鄙人很理解这种想法。不过,真要算是工作的话,鄙人也不敢妄自回复大家的疑问,只是很想和年轻人们亲近,找回当初的活力让内人重燃热情。”
弹幕滚动加快,直播间人数不断上升。灰原正雄露出羞赧的微笑,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在互动前弥补道:“定点定时也有打卡之嫌,鄙人想可能哪天没直播了,大家会优先家里人替鄙人报警的程度。那么,这种事也需要麻烦各位了,毕竟年龄大了很容易被高血压夺走生命。”
超级赛亚人【主播认真的吗】
钱钱滚进来【大人别说不吉利的话】
“抱歉抱歉,把氛围变沉重了,不会有那一天的......‘今天怎么不喝咖啡了?’因为给上次的咖啡同学了,一点点心意祝她能考上大学吧。”
山田君【大人可不可以让每个学校安排情侣忠诚度考试啊,总是遇见渣男!】
“下次遇到渣男,直接给他个教训,考试那玩意儿也能作弊。”
蠕虫【大人您听说过梦猿吗】
“晚上说这个会做噩梦吧?”
友人A【少看点动漫吧现实中不会有甜甜的恋爱的】
山田君【这就是你看四月的原因?】
蠕虫【会哦】
友人A【别把对动漫的情感需求放在人身上】
bullshit【说得太对了老A,我都怀疑女友爱的是我和动漫男主一样的特质】
咔咔咔【楼上的要不要改名叫Bking呢】
“大家对恋爱的见解都不一样啊,即便鄙人结婚三十年也不敢断言。依我拙见,喜欢是内心的幻想投射到具体的人,爱是由点到面接纳对方的全部吧。”
垫底辣叔【我爱数学,我要接纳它,我爱数学!】
“总觉得垫底同学的爱有点盲目啊,哈哈哈,开玩笑了。”
山田君【相爱可太难了吧!】
蠕虫【和暗恋对象听梦猿的故事会不会异床同梦呢?】
山田君【???】
友人A【???】
咔咔咔【???】
明日香不香我能不知道吗【???】
Bking【???】
超级赛亚人【???】
垫底辣叔【哈哈哈这谁啊眼睛都不要了】
千石飞梅呛了一口热茶。
液晶屏幕的蓝光映射在真奈美脸上,晶莹的红唇抿作平直的角度。她操作着账号,目光短暂地停留在千石身上,嘴角轻启:“盲目的爱,能让千石同学心生感动吗?”
千石忍俊不禁,与真奈美的严肃表情形成鲜明对比。她轻轻按下直播间的关闭键,将平板递回,随意说道:“那不过是场笑话。再说,我已不是高专的学生了,菅田姐直呼我姓即可。”
“非高专学生的身份还没有死者身份令我惊讶,我还不敢相信死者是你呢。”
“就在盘星教门口死亡确实让人意外,菅原姐看清死者面容了吗?”
“和千石有一点差别我也不至于这么紧张。”
“......”
千石飞梅沉吟片刻,与其说她在死者身份揭晓前谨慎不言,不如说她压根未曾料到山本家竟会牺牲至亲,故而一时无解。
有人暗中操控媒体误报死者身份,她昨日又不明所以地闯入警视厅,理应借此机会澄清,但这也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她叫停了服部秀太的复制账户工作,如果被警方知道“死者”还活跃在网络上的话,会导致“包庇”她的加藤麦的职业危机。
因此一大早就离开纱织家,凭着地图西行,一直到盘星教门口。此时黑夜吞噬冰天雪地,只有路灯下稀疏的小雪倔强地飘动。
真奈美默默看着千石通红的双手逐渐恢复肉色,捧着热茶不再擤清涕,放下心来,恢复工作状态,无所谓道:“不管你又摊上什么事,我能帮助的只有这么多了。”
真奈美脸上的蓝光逐渐暗沉,屏幕完全黑暗,正中间的灰白色小框闪动光标,她手指翻飞输入密码,瞳孔霎时染上血红色。
象征血液的红色背景页面十分整洁,大致分为两个板块:第一板块文绉绉地写着“执行轮回”,即花钱买命的地方。一个个暗杀对象的姓名、籍贯和相应价格整齐地排列在一起,偶尔有点击接受的按钮变为灰色,随后被‘已执行’或‘已撤销’的不醒目小字所替代。
第二板块为“破除三毒”,佛家将贪痴嗔作为物欲旺盛的原因,而在这里,破三毒就是纵三毒,只有极端的物质满足才会真正放下。因此这个板块是足以扰乱市场的地下交易所,无论是刺杀过五条悟的天逆鉾还是醍醐天皇用过的挖耳勺都能被明码标价地进行买卖。
“发布追杀令需要四级,要消费两百万日元才到一级,再多消费20%到二级,以此类推。”
真奈美填写好千石飞梅的信息后,在悬赏金的小框里郑重地输入了14亿日元,冷静地分析道:‘所以,千石,你现在的身价实际上是201073.6万日元。’
平时的工资可以替换成美食、衣服饰品,如今一见无数个零,只觉是串冷冰冰的数字。千石突然理解为什么富豪说“对钱没有兴趣”的话,不免凑近真奈美,幽幽地调侃自己道:“诚惶诚恐。”
真奈美在时限上输入“12”。
“不可以是24吗。”千石微微叹息,语中透出一丝遗憾。
“最高限时一年,千石没有把握一年以内干掉揭榜人吗?”
“说不定我先被干掉了。”
“教堂只听吉祥话。”
“......这样检方那边可以敷衍过去吧?”
“嗯,我们也买了虚拟货币,就在被黑客入侵的那个平台,财务空洞可以嫁祸给他们。”
虽然法院有一事不再审原则,但黑田守一的起诉合理,他争取向盘星教获赔,死前给家人多留点遗产。受检的盘星教历年来多次犯法,恐怕最后不是民事案件这么简单。建立百年的盘星教大厦即将迎来真正的崩塌。
“菅原姐之后打算怎么办?”
“剩下的钱我给转入海外账户了,在米格尔那里。不出意外的话,我和其他家人会去肯尼亚汇合吧。”
“原来是这样。”
千石飞梅回忆起温馨房间里热烈的吻,睫毛颤抖,瞳孔里自己的追杀令蓦然变得灰暗,有人点击了接受。
发布人的信息框跳动,揭榜人顶着一张乌鸦的头像发来感谢。
这下千石飞梅的社会身份宣布死亡,她是个灰色人物了。
爸妈那边会不会收到政府的来电呢?
同期们会唏嘘自己的消逝吧?
五条悟会花多少时间找到她?再见面可就不能叫老师了。
网页不断刷新,她的“已执行”很快就不见了踪迹。一条一分钟前上新的追杀令很快吸引了千石注意。
“菅田姐先别急着退出。”
千石连忙指挥点进这份追杀令的详细页,看着灰原正雄的信息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