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从床上起了身,重新请宗雪坐下,又上了茶水,将村子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宗雪从谈话中得知,原来屋内两个男子乃是兄弟,一个叫原铁心,一个叫原铁风,那女子则是原铁风的妻子叶芸。
而原铁心乃是如今绥原村的村长。
等原铁心说了大概,宗雪便请几人静等片刻,他去去便回。等他回来后,蛇鼠之患便会就此消失,绥原村也会恢复从前的平静。
几人又是感激又是敬佩,请他一切小心,送他出了门。
宗雪从原铁心家出去后,径直朝着涂云山走去。
沿着村里的主道,一路向前,便是涂云山的山脚。
他上了山,绕到山后,过了山腰,便沿着一条缠山流动的溪涧顺流而上。
涧中怪石卧波,水浪激荡,淙淙作响。
宗雪分明是第一次前来,可他的步履没有丝毫迟疑,熟稔得仿佛已来过无数次。
此时正值寒冬腊月,可溪涧却丝毫没有被冻凝的迹象。
一路顺着溪涧前行,不久宗雪来到了源头。
那是一口清泉,一口瑰丽但又十分奇异的泉水。
泉水约摸半丈多深,一丈来宽,水色缥碧通透,清澈见底。泉底铺洒着许多光滑如玉的石头,大小各异,最小的如同拇指,最大的有如盆大,足足占据了泉底的一半。
然而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并不多大的泉水并无源头活水,独立存于山间,却源源不断地流出一条绕山而过的溪水,丝毫不见干涸枯竭。
宗雪只淡看了一眼,便继续向着山里走去。
盏茶工夫,他来到了一个阴暗湿冷的山洞前。
天光浅浅照入,只能瞧出潮湿的山洞里有着许多爬行以及蹿逃的痕迹,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宗雪神色如常,大步流星地走入洞中。
甫一进洞,便有一股腥臭的冷风扑面,连带着身上都湿阴阴的。片刻,他停在了一团巨物的前方。
这是一幅极为诡异的景象。
在山洞的最深处,无数毒蛇与巨鼠纠缠成一团,密密麻麻地占据了整个山洞的空间。只一眼,便叫人头皮发麻。
它们不安地蠕动着身躯,拼命地想要逃窜,可却半点也不敢向前,只能挖掘着山洞的更深处,不停向后退去。
而在这些毒蛇巨鼠群中,存在着一只迥然不同的庞然异类,不能称之为蛇,也无法称之为鼠,它是蛇与鼠的结合体。
更准确来说,应是那条粗壮毒蛇在与巨大黑鼠的厮杀争夺中,似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导致在吞食巨鼠时,被巨鼠从腹中撕破咬裂,半个身体挣扎出体外,破腹而出。
毒蛇因剧痛翻腾拍打,同时也将巨鼠折磨得半死不活,谁也无法占得上风,而时间一久,一蛇一鼠慢慢竟融合在一起,同生一体。
那只庞大的异类见到眼前俊逸的青年,恐惧更甚,半点也不敢造次,只一点点地向后挪移,身下似乎还盘着什么。
宗雪自然知晓那是什么,那是方才那口泉中的石头,因之前的一次轻微的地动,石头被冲荡出来,力量外泄,被这一蛇一鼠察觉,争夺厮杀至此,导致如此奇诡之相。
宗雪慢慢开了口,宣布了蛇鼠的结局:“是贪婪致使你们陷入此等境地。”
“你们害人无数,有这样的报应实属不冤,就此去吧。”
他伸手握住剑柄,剑刃微微出鞘,已有数十道漆黑的剑光飞射而出,只听那蛇鼠发出两声怪叫,毫无抵抗之力,已被斩成数段,刹那间鲜血淋漓,恶臭扑鼻。
与此同时,一团冰冷的黑炎蓬蓬飞出,连同那块石头,转瞬便将蛇群鼠群以及那堆诡异的残尸燃烧殆尽,连灰烬也未留下。
长剑重新归鞘,宗雪也转身离开了山洞。
片刻后,他已下了山,来到了绥原村中,将所有残存的蛇鼠尽数除去。
随后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原铁心等人,告诉他们从今往后可以安心生活,不会再有蛇鼠之忧。
原铁心等人万分感激,几乎喜极而泣。
宗雪只笑了笑,便准备就此离开,可原铁心等人无论如何也要宗雪住下一晚,让他们尽一尽感激之情。
盛情邀请之下,宗雪实在难以拒绝,也便留了下来。
见宗雪答应,原铁心、原铁风、叶芸三人欣喜地去准备食物。而宗雪便和小琥以及他的堂妹琼花、堂弟小朗待在一起。
三人显然十分崇拜宗雪,还都是天真好动的年纪,一直贴在宗雪身边问问这问问那,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
宗雪面上没有半点不耐,反而十分喜悦的模样,说了许多平日里不曾说过的话。
到了晚间,几人坐在一桌,桌上虽都是些素菜杂粮,但做菜的人用尽了心思,简简单单的食物被做得十分精巧,一眼看过去也颇为丰盛。
三个小孩许久没有吃过这样美味的食物,几乎望眼欲穿,坐在桌上眼巴巴地盯着,不停吞咽着口水。
原铁心三人坐在桌上,则稍显局促紧张。
宗雪知晓这是他们目前能准备的最好食物,原该是他们用来过冬的仅存的食粮。
想到此,他忽然改变了离开的主意。
离开了也无可去之处,索性暂留在此,等过了这个冬天再说。
他夹起眼前的一棵野菜放入口中,细细品味之后咽了下去,露出温和的笑容:“很好吃。”
原铁心三人总算放下心,也动起筷子来。
一顿饭吃得十分愉快。
第二日,宗雪一早便买来许多过冬的衣物以及米面油茶、鸡鸭鱼肉等,他将这些放在院中,正好碰上起床来寻他的原铁心三人。
三人见院中琳琅满目的货物不由目瞪口呆,不知这些从何而来,又怎会出现在此。
宗雪笑了笑,道:“昨夜醒来,忽在院中瞧见一发光之物,我看出那是修士需用的阵石,于是擅作主张将它捡起,去附近的城里换了银钱,置办了这些东西,三位应当不会怪我自做主张吧?”
原铁心听了却不肯收,坚持他捡到便是他的,不能为他们所用。况且如今宗雪大侠已帮他们将蛇鼠大患除去,已是万分感激,怎可再收其他东西。
无论宗雪怎样言说,原铁心都不肯改口。
宗雪只好道:“实不相瞒,宗雪近日略感心绪不宁,烦闷忧苦,便想找一山清水秀的胜地清修些时日。涂云山景色秀丽,山光如画,实是佳处。昨夜醒来后,望着涂云山便觉平静,所以便想留在绥原村一段时间。”
“但若就此留下,难免有借恩行便之嫌,宗雪实在难安,便将那阵石换了银钱,置办了这些货物,这也是为我自己着想。我在山中暂住,往后生活不免要劳烦几位,所以还请务必收下,以宽宗雪之心。几位若是执意不肯收,宗雪也无颜待在此处了。”
一听宗雪要在涂云山暂住,三人俱是一喜,原铁心的语气也稍稍松动了些,恰巧小琥、琼花、小朗三人都起了床,来到院中,看到那些堆积的货物兴奋不已。又经宗雪、原铁风、叶芸再三劝说,终于将货物收了下来。
虽然原铁心三人力邀他在村中居住,但宗雪却笑着摇摇头,只说在山上居住更利于修行。
宗雪本想在山上寻一处山洞便可,可原铁心却执意帮他修间屋子,连原铁风和叶芸也是一致想法。宗雪实在拗不过他们,便未再坚持,和他们一起在涂云山修了一间竹屋。
竹屋很快落成,清雅又别致,他就这样正式在涂云山住下。
住进竹屋后,宗雪便开始思索原铁心等人往后的日子。
不仅仅是这个漫长的寒冬,还有往后余生都要靠他们自己。他此时的帮助并不能做长久之计,他们至少要有真正的谋生技能。
原铁心沉稳持重,身强力壮,年轻时跟别人学过一招一式,颇有基础,并且涂云山后还有一片山林,兽类众多,可以打猎为生。
原铁风忠厚老实,不急不躁,也坐得住,耐得下心,绥原村又是依山而建,不愁原木,可以从事木工。
叶芸本是老村长的女儿,心思细腻,识字也较多,还颇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织布以及医术都十分适合。
之后,宗雪便开始一点一滴地教他们。三人学得很快,没过多久,俱都小有所成。
大约一个月后,原铁心便小试牛刀。
他背着原铁风制作的弓箭,独自前往涂云山后打猎,整整两天一夜。第二日的傍晚,原铁心满载而归。
而小琥、琼花、小朗三人俱都十分喜爱崇敬宗雪,时常跑到涂云山来,与宗雪一同玩耍说话。宗雪还教他们读书识字,时不时说些元洲上的奇闻异事与他们听。
他的日子过得平静祥和,简单而充实,流水一般顺遂畅快,平生首次体会到“幸福快乐”四个字的含义。
每当他看到山下稀疏几盏柔亮明黄的灯火,他的胸口总是十分温热,一如当年那个人于狂暴的煞气中护住他一样。
如此温暖,如此叫人眷恋。
这一夜,乌云蔽月,星光昏蒙。
宗雪正在屋内闭目养神,忽然,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倏地睁开了双眼。下一刻,他便凭空出现在了涂云山后。
夜深人静时分,四外阒然无声。
宗雪隐在一棵粗有两人合抱的树木后,将目光投在了不远处缠斗的三人身上。
那是二女一男三个身影,皆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
其中一男一女已包围了另一名女子,那女子披头散发,浑身伤痕累累,一身白衣血迹斑斑,触目惊心,此时手执一柄断剑,勉力对抗着二人的围攻。
那男子见她已到了站立都摇摇欲坠的地步,似是不忍,开口道:“清容,你何必如此顽固决绝,你若就此束手,随我回去,向宗主与长老们磕头认罪,我还可替你求情,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白衣女子面若冰霜,一语不发,双眸冷冽而讥讽。
另一身着黑衣的女子冷冷哼了一声:“师兄,不必再与她多言,她先是对长老出手,又当众辱骂养育教导自己的宗门,目无尊长,忘恩负义,此等败类留她作甚,我二人既奉命清理门户,自该尽职尽责。”
男子痛心疾首,良久,喟叹一声:“清容,宗主之命难违,如今你既选择叛出宗门,要与宗门恩断义绝,宗门也再难容你,同门之谊难顾,对不住了。”
话音未落,男子神色已变得毅然,再次提剑朝她刺来。
白衣女子目光一凛,竭尽全力抵挡着密如雨丝般的攻击。然而就在此时,黑衣女子手中寒光一闪,一枚银镖激射而出,不偏不倚地深深扎进了白衣女子的右眼,顿时鲜血四溅,痛呼凄厉。
黑衣女子出手甚快,白衣女子本就在勉力抵抗着男子的攻击,此时自然无暇去躲避,只听一声嘶厉的痛呼,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抑制不住的颤抖。猩红的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不止,很快布满了大半张脸,沾染了身下枯黄的衰草,望去异常可怖。
宗雪将三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见此不由眉头一皱。
黑衣女子见她已再无反抗之力,走上前正欲再补上两剑,锋利冰冷的剑尖已然对准了白衣女子的喉咙。
宗雪心念一动,下一瞬已出现在两人身前。
那两人本就是隐秘行事,骤见眼前现出一人,俱是大惊失色,心悸难定。
宗雪双目注定二人,一双漆黑眼眸中闪烁着某种奇异的光芒,映在二人眼中,仿佛漩涡一般轮转不停。
二人惊惧的神情渐渐平静,最后归于木然。
“记住,你们于无名荒山杀了她,且已毁尸灭迹。就此去吧。”
宗雪的语声低沉柔和,仿佛是梦醒时分模糊不清的呓语,不知不觉中刻入脑海,醒后却又丝毫不留痕迹。
二人目光涣散开来,恍如木头般一动不动,闻言讷讷地回道:“是。”
随后转身离去。
宗雪不再去看那两人,只蹲下来去查看重伤的白衣女子。女子早已疼晕过去,只是身体仍因剧痛而轻轻抽搐着。
他伸出右手,在她脸上拂过,银镖掉落在地,随后又喂入一粒药丸。随着药丸入口,女子眼中鲜血立止,全身的抽搐也渐渐平息。
外伤与内伤只需花些时间,尽心治疗调养,他日便可痊愈,可眼睛却已被毁坏,若想彻底复原,恐怕只能动用他自己的力量。
但是……
宗雪望着女子眼上无法抹去的伤痕,轻叹一声。
他抓住女子的手,下一瞬两人便出现在了竹屋内。
女子伤势极重,若要痊愈恐怕要费上些时间。
他思忖片刻,走到竹屋靠着山体的那一面,右手按在墙壁上,先是墙壁消失,露出光滑的山石,随后山石也一寸、一丈地消失,顷刻,便出现一个黑黢黢的空旷山洞。
宗雪取出三颗明珠,分别嵌在洞顶和两侧的洞壁,又将山洞清扫布置一番,制作了一张竹床和一套桌椅摆入其中。
他将白衣女子安置在山洞里,又摆了张高大的屏风将洞门掩起,随后消失在竹屋。再次出现时,宗雪手上已多了许多珍贵罕见的治伤草药。
之后一连几天,女子都在昏迷之中。
除了每日往女子口中喂些草药或者丹药,宗雪仍如往常一般生活。他大部分时间都与小琥三人待在一起,教他们读书习字,偶尔去绥原村中指点原铁心三人。
并且令人欣喜的是,曾经背井离乡的村民有两三户得知村里蛇鼠之患竟已消失,便又回来了。
宗雪自是希望村子越来越热闹,见他们回来也教了他们一些谋生技能。
这一日,宗雪刚出了原铁心的家门,倏地感知到了什么,他脚下一顿,瞬间回到了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