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形容自来也:是个白发飘逸的男子,脸上从眼睑开始,到下巴,两条大红线纹,似乎是云中白鹤所托生的仙人;身穿灰棕铠甲,鼻头肥硕蒜苗,不拘小节,武将豪迈,大开壮合,破矇开悟,捡世俗酒肉穿肠过,要神气明台心中留,跌坐如累累□□匍叶捉蝉,行动如三窟狡兔匐地追风,大哭大闹,狂笑癫哀,在自来也脸上能看见如戏文所说,生旦净末丑,喜怒哀乐愁;
他曾教导小南,做淑女,要表面和顺秋静,心里古道夏肠,春来要拈花惹草,冬至去悲寒伤冻,女人四季多变,才方成贵女小姐,说完劣酒呛烧入喉,燃脂肪人汗油,仰面朝天倒在暖炉当中,喷洒挥散一股浓香酒臭,小南当时不足十岁,追随他,敬畏他,依赖他,在他身旁洗刷酒瓶盆碗,心里也不免不快他潇洒自如、寻花问柳的红颜梦,红芭心想,这是一种柳永情怀。
小南再次催促她,好好躲进被子里,红芭原先在佛具店的杂物间尚有凉席软垫睡,到了这里,只能睡瓦楞磐石,红芭按了按床垫,就能抵到石板坚硬不形改的推力,推得她手发寒发疼,她才讪讪收回手,把人扑在上面,腰怼着底下,刚一睡,就有些生疼了。她在暗中闻到经久不衰、挥之不去的雨汽、霉味儿,她的鼻子、肺里还囤着澄澈的重水,她恍然一条来了湖泊的鱼,在空气中能水浮遨游,木叶的空气就干燥旱厚许多,天生有阳光焚烧螨虫的味道。
小南再问起红芭的亲人,红芭想起止水和带土,神识里隐约浮现佛具店店长的方脸,接着就是店长脸红狞齿,拿鞭子要抽碎她脊髓的画面,红芭撷取当中比较愉快、温馨的情节告诉小南,说自己有个青梅竹马的少爷朋友,他没什么少爷脾气,很接地气,是个好男人,他们两小无猜,有些心心相印,但是如今失去对方踪迹,安在何处不得知,只能先浮生度日;有个年长的哥哥,性格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开朗,阴阳两面,怪异恒升,但他对她不错,就算一开始多有龃龉,现在回忆起来,也是生动有趣的事情,分开前,他们几乎一体双生,同心同体,情谊可见一斑;有个借宿在其家中的年长伯伯,他年少丧父,青春别母,青年死妻,中年送子,所以封心锁爱,心扉紧闭,金石不开,对她多有鞭挞疟待,暴行薄对,废食困厄,但对她的决定从不加以干涉,精通音律,有时,偶尔对她抱歉时,会吹笛拍锣,奏响民宿的葬曲。
小南睡在她旁边,呼吸平稳,慢悠悠地说:我只能想起弥彦和长门。小南除此以外一无所有,对她而言,也是应有尽有了。
女人说:你拥有的同伴,是很珍贵的,要珍惜,未来某一天,一定会再次相见。
红芭眉目渐渐舒展,说:说的也是。她摸着自己的良心,植物的、残疾的心,心跳微弱得末不可闻,红芭暂时没让晓发现她的残疾,她初来乍到,不好意思让人特殊照顾,她也耻于诉苦,她眸光跳动地想:如果我们没有约定,此生再不复相见也好啊,止水,我怎么给你展示我现在的身体,这幅残破不堪、行动不便的身体,我植物的躯干在阴雨天会积生机的水,摸上去像香汗,实际那是世界积压来的雨露,不过是雨水而已啊。
女人接着道,声音艰涩,似乎是想起了不好的事情:“如果是我离开了我重要的同伴,恐怕也只会孤注一掷,寻找他们,如果他们有愿望没有了却,我就实现他们的愿望,如果有仇恨没有抱负,我就牺牲生命为他们复仇。所以小姑娘,你已经很坚强了,能独自一个人活到现在,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红芭笑着说:“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孤独,我独自一个人很久很久了,没那么可怕。”
小南想起自己的半扎的盘发包还没有拆,她摘下别死的紫纸玫瑰,玫瑰的重瓣没有重量,小南摘下的那一刻它保持原样,小南更喜欢这种永生的花朵,头发全散了,她再睡下,对红芭说:“你也是到了年纪了吧。”
红芭说:“什么?”
小南平和从容地继续:“那种觉得自己最了不起、最深沉、最黑暗的年纪。”
红芭咬了一下舌头:“我不是自吹自擂,我是说真的。”
小南冷幽幽地感慨:“这个年纪不好好引导可不行。”
红芭有些生气,把自己裹得更近,被子都卷着她:“还是睡觉吧。”
小南无奈道:“果然是这样……”
小南睡了,红芭睡得不安稳,她在担心带土一个人在外,有没有受欺负,有没有贪凉,带土若是再生病,肯定有并发症,只会高烧不退,晕厥胸闷,她想起带土的那条手臂,她上次牵它的时候,它还算有力,虽然没有脉搏跳动,但五指也叩着她的掌心,向她传递某种决绝的力量。想着想着,她仿佛枕在那条白色的手臂上睡觉,带土任由她把他当枕头,他打鼾声如雷贯耳,面容破相歪斜,是最无防备、最死心塌地时会露出来的安然样子,鸟语人歇憩,闲棠正开,他们的手打个死结。
她睡得黑甜,第二天被小南轻轻摇晃叫醒,醒来时,红芭的眼睛有些泡肿,睁开费力,看见小南,这个冷艳的女人已经涂好了淡紫色的眼影,昨天红芭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卸妆的,这是女人费尽心机的秘密。小南琥珀的眼睛显出有精气神的鲜橙色,眯眼笑着,叫她起床:“已经早上了哦。”红芭抬头看看周围的岩壁钟石,昏暗一片,不知道靠什么评判时间,她还以为现在还是黑夜。
红芭怕被人嫌弃懒惰,赶紧麻溜地端坐起来,从湿重的被子里踱出,被子在夜半积了水,睡着时,像铁鼎一样压在身上,她几乎感觉身体被塞进软磨具中,做成了滴胶摆饰,随即叠好被子,小南没说出红芭昨天糟糕的睡眠,红芭翻身的声音让身为灵敏忍者的小南感觉小声如大雷,轰隆地在她耳边碾过,小南知道,每个流离失所的人都有一身的悲怆和秘密,所以他们约好了从不多问。一片黑暗之中,红芭看不清小南的表情,小南看得清,就伸手摸了摸红芭的手,红芭的小手冰冷,小南摩挲两下,就放下。
红芭直接套了晓提供的靴子,她恍惚间好像记起一个被自己遗忘很久的东西——她的木叶护额,自从从恍如隔世的忍校前,被上忍戴上金箍似的护额,她就没法再关心除了战事以外的任何事,她在严峻凛冽的森里荧火中,小队队友斋藤的头被削掉之前,还摸得到自己的护额,或许是某一次在湖泊中洗澡的时候,彻底丢失了它,象征着她作为战士的彻底失败,也让她庆幸,她不用在护额的鸟纹上画一横,故意表现自己是叛逆的村庄精神遗址。
红芭不知道何处洗漱,这里明显是一厅间,没有卫生间,小南不知何时走到了铁门处,用一身蛮力拉开铁门,吱嘎的声音过后,铁门外透出一丝光亮,那门开的声音还在红芭的牙缝里流窜,窜到她的手臂上,沿着跌下来,小南对红芭招招手,表情变得庄重,矜持,她到了外面就把嘴抿的紧紧的,似乎不打算再次开口,红芭跟着她出去,想问什么,却被小南竖在嘴边的手指吓退,南垂着眼睛,显得娴静美好,嘴角微微翘着,好像在说:现在什么都不能问。
红芭仰头,从她的神情中品味出一种谨慎的辛苦,就算疑惑为什么不能开口,也一路跟随出去,铁门外的石壁走廊留下几百道水痕,肠道流的口水,稍有不慎就容易被消化,脚一深一浅地在当中踩剁,走过洞口,外面连通一个装满了瓷砖的广庭,一回头,洞口就是十分突兀地出现在广庭的某一面墙中,好像是被巨人的拳头打穿的洞,小南轻快地走向盥洗室,昨天她们看过的一个狭窄的方屋,印入眼帘的仍是一面“女”字的帘幕,掀开帘子,露出石砖灰墙上破碎的镜子和瓷洗脸池,与抽拉式水龙头,小南先在一劈为二的镜子中照览自己,她梳妆的脸分割为两部分,一部分坚毅,一部分柔情,小南仔细照了一会儿后,开始洗漱,她在刷牙之前绝不会开口说话,这是女性素养。刷好牙后,她用更细腻昂贵的毛巾——从灰墙上的某一置物格中拿的,点拍式的擦脸,小南在溶洞宿舍的黑暗中,就能娴熟地做好简易梳妆,到了盥洗室,她会再次进行精细地描画,她把毛巾拧出一个尖儿,小鸡啄米地在脸上拍、打,做好保湿,她湿漉漉的脸呈现出一种天然野蛮的粗糙,接着她在格子中拿出一小罐粉底,粉底灌的黑色表面脱色蜕皮了,年代久远,是自来也那时给她买的众多囤货之一,她一直省吃俭用,她挤了黄白的粉底涂到脸上,很快涂满,她的脸上了一层白面粉,匀了以后,她再拿出一个小的圆形滚筒,旋出来,涂口紫。做完这一切,她才开始对红芭说话,说:“让你见笑了。”她充足的女人味、那股冲天而上的精妙气质,让红芭震惊地说不出话,红芭小资内心的震动让她十分激动:红芭看见了她理想的生活。若不是没钱,红芭也想打扮,她并不是天生不爱美的,她只是贫困潦倒,不是失落精神,她不说自己爱美,就能忘了自己爱美,忘了自己的长相,穿着,气质,貌若,地价,每当路过镜子,红芭的紧张是难以言明的,她总是匆匆地就从镜子前跑过,把种种甩在身后,久而久之,她的心也像死去的鱼目,白内障的颜色让她混淆是非概念,麻沸盲心。
红芭被小南抱在怀里,去洗漱,小南为她擦脸抹净,手指穿插,覆盖长发,捧一抔败土,红芭攥着衣角,竖起眼睛,挑眉打量,拨镜对望,镜中一人,貌平无奇,脸色无光,头发蓬乱,杂苼畸涨,呆肿眼,短鼻梁,中等嘴唇,平常人中,身穿黑胶防水裁身贴衣,脚提黑皮不沾灰塑形拗脚靴,令人失望;小南则是另一幅景象,她修饰脸型,装点眉目,染大眼睛,秀气鼻头,昼夜不卸妆洗面,这才是女人的样子,让红芭燃起希望!
红芭十分想对小南提出她也想打扮之类的要求,只见小南珍爱地摆正她所有的化妆品,红芭才遗憾没能开口,人家这么珍惜的东西,自己跟她刚认识,不方便要,何况和带土一路上,除了见到卖伞与骨的店,就是卖一个瓷碗里装着膏状近粉的桃红腮红、一个木质方盒里装的像烟灰一样压平的铅粉、石灰粉墨磨出来的灰色眼影的店铺商摊,各个商品震天喊价,售凤出龙,他们财匮金疏,袖空襟紧,实在买不起,红芭只能中途咬着手指甲,咬下一小块扎刺的不规则透明指甲,吐出去,若无其事地从旁边走过,带土粗心大意,根本注意不到红芭的渴望,就算注意到,也只会嫌麻烦地说一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也就你们女孩子才会关心长相!”
于是红芭选择从长计议,和小南洗漱完,小南到厨具房准备早餐,广庭食堂中一个人没有,红芭好奇,走到有玻璃窗配竹帘的地方,掀开竹帘一看,外面天色漆黑、乌云滚滚、不见既白,天公闭眼暗沉一地,太阳消失不见踪影,红芭吃惊地问:“小南姐,现在到底几点?”
小南在系白色围裙,拿出一个竹桶,大型布袋,拿出布袋里的生米,倒进竹桶,笑着说:“大概四点半吧。”
红芭说:“怪不得我这么困!”
小南笑着说:“没办法,只有我们两个女人。”
红芭欲言又止,品咂其中滋味,心想,这就是大人,和无性别的小孩,天壤之别,女孩长成女人之后,面对的挑战更是比崇山峻岭之高,霖森积水之寒,教人不知如何是好,红芭算是懂了,小南作为这里唯一的女人,妆容打扮是要做好的,饭也是要烧的,从清晨四点霜重时期开始,她就要精心装扮美化自己,身体举止要有基本的定位、体量,即便无人注目,也要注意言行优美冷峻坚毅,像青竹不容易被折断,也要像玫瑰捎带恰到好处的尖刺,否则在这全是男人的地方,很容易收到铺天倒地的羞辱,他们受教育程度低,大男子主义则是天生就会,小南这样晓组织的创始者,也要注意审美上低凑他们,客气一番。如果不肯作美,属下不听命令,觉得丢人,自尊受挫,如果举止粗鲁野蛮,男人也觉得与自己有关,呜呼,红芭在窗口,感到一阵彻骨的寒风,寒风严丝合缝,没有一处温暖,红芭心灵深处,对长大成人的恐惧逐渐崭露头角,她突然感到十分害怕,这害怕一直潜伏在她心底,她长大以后,会不会被人在性上侮辱、侵犯、虐待,如果她没能长成体重正常、面庞清秀的普通女人,而是成为了肥胖、粗鲁、直白的那类女人,她会收到怎样的歧视,而且在这世界上,成长为绝世的美女,也是一种残忍,这意味着在战乱期间,能遭遇到最大概率的灾难,可能下半身都被捅得溃烂腐臭,还要侍奉他人。成为女人原本就是一种错误,红芭自出生起,就是大错特错了,母亲美都在红芭刚刚出生,翻看红芭稚嫩幼小的下半身开始,看到红芭的殷户的那一霎那,美都哀伤的绝望,红芭此时已经感受到了。
现在想想,自己一路上,看到的赤身裸体的女人尸体,数不胜数,像白玉的山一样堆在街上,凭空出现一座肉的山,周围人习以为常,还对死者点评一二,几个忍者或是普通商贩凑在一起,对女人的肌肤表现出不正常的痴迷,他们此时的心是飘逸非常,轻飘飘,油腻腻,热歪歪的,一人看着当中一名女子破裂的股道——它里面鲜红的肉都外翻,他露出神往的表情,上手抚摸,手指显得十分魁梧、残忍、下流。红芭常常用自己是个孩子来安慰自己,带土是个男的,对此视而不见,有时他自己都看着出神,让红芭心里凉飕飕的。
这些噩梦,红芭是只能放在心底,不能提的,提了,就让人想起,她也快要成为女人了;不提,还要装作懵懂可爱的样子,稍微打点擦边球,恰到好处地让他们想起,她也是个女孩子,能吃点男女之间的红利,她就能趁乱活下来。带土的初恋,琳也是这么处理的,她也是时不时懵懂无知,纯真可爱,无邪性善,时不时暧言昧语,倾注青睐,眼神流转,这对琳而言是种习惯,无关品行,是青春少女求生的方式。青春期的男孩,则是可以尽情享受天地。
红芭赶紧忘了自己想的事情,把记忆删了,真不能细想,但她也快到那个能为自己感伤的年龄了,她快要不是个能装纯的孩子了!她不受控制地在乎长相,爱美,一切逆反都在发育的激素前,螳臂当车,偏偏心里的纠结苦闷,还不能排解,只感觉寒冷。
红芭发了会呆,跑到做早餐的小南那里,尽量打一会下手,小南在炊烟热气之间,抽空指正红芭毛躁的姿势,叫她要温和一些,否则会显得不好接近,红芭不是滋味,前一刻她感受到的寒冷,此刻变成了羞蒙,红芭的脸立刻红了,在美丽的姐姐面前,红芭的孩气就显得糙伏。红芭低下头,心里一股无名的怨气、怒气,她赶紧都咽了下去。
过了两个小时,才有队员醒来,过来食饭。普通队员得到的是冷饭凉粥,由红芭端着塞到手上,红芭一早上端了无数碗筷勺罐,铃铛脆璃,小厮丫鬟似的,尤恨不够周到,队员一般露出感动的笑容,八颗长得不好的奇形牙齿,暴露出来,下巴全是胡茬地说:“谢谢你,小姑娘。”尚不评价她;由小南端饭的,会上下打量小南,对着她淡淡远去的背影评价几句。弥彦、长门来时,得到是新做的最热的粥饭米面,弥彦和长门清清爽爽,不用四点多起床梳妆打扮,两人在盥洗室漱口、水拍脸,就坐下,徒手拿起白面馒头,就吃,吃出一个半张脸那么大的牙印,小南这才拿了自己的一份,红芭也拿了自己的一份,两人坐到弥彦附近。
弥彦嘴里大嚼,含糊不清地打招呼:“啊,小南,还有红芭。”
长门道:“早上好。”
小南说:“早上好。话说回来,这里供裁剪的布料放在哪里了?我记得还有,就是放在集装箱里的那些,我需要一些。”
弥彦:“嗯?需要哪些干嘛?”
长门说:“是要给我们做衣服吗?我们够穿,你缺衣服的话就自己做。”
小南说:“差不多。吃完早饭,我去取一点来。”
弥彦说:“啊,我看你衣服没有破啊,还是节俭点好吧。”
小南微笑道:“弥彦。”
弥彦赶紧换了一副脸:“随便!想做多少新衣服就做多少!没有新衣服怎么行!要不我帮你做!”
小南噗嗤笑了一会:“不用,我来做吧。都是我份内的事情。”
弥彦的脸有些红,他们之间的气氛很微妙,长门埋头苦吃:“再不吃就凉了。”
红芭问:“你们是夫妇吗?小南姐和弥彦哥。”
弥彦大声说“不是!还不是!”把其余人震得抬头,一张张黝黑的脸,乱蓬的脑袋,群虫一样竖直,集中向着这里的方向,弥彦就是延长线的中心,弥彦在网织的视线里讷讷无言,四肢无力,脸如光盆,气血上涌,猛地锤额头,徒留几根泛黄指印,一滴晶莹的汗淌到颊腮处,像一个透明的痣:“没什么!大家继续吃饭!看着我干什么!没什么好看的,没什么没什么!”小南没什么反应,弥彦撇了她一眼,两手一撑桌子,俯身对红芭低声吼叫,他放大的脸看上去有些恐怖:“你、你、你说什么呢你!小孩子!怎么能问这种问题!小心我处分你!我可是领导人!快跟我和小南道歉!”
红芭说:“不过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算了,真的很对不起。”
弥彦又生气了:“什么意思。”
小南说:“弥彦,还是先吃饭吧,今天的委托也很多哦。”
长门说:“是这样的。”
弥彦说:“啊……好的。”
红芭装作很愚钝的样子,不再关注他们之间弓张的氛围,都是青年男女,时代猝就,多早结婚生育都很正常,小南正值芳龄,弥彦建功初成,青梅竹马,也算不错;红芭刚来世时,因穿越受到惊吓,不怎么关心这种事,现在想来,身为寡妇的美都,想要杀孩后自杀,恐怕也是因为遭人觊觎,红芭现在才隐约想起,总有些贩子、农户,在美都的农田附近徘徊,直到看到美都吓得苍白无力的脸上,挤出的一线红晕,他们才会舔着牙齿离去;碰见止水后,感激之情和爱恋之情,或是患难与共的感情,红芭分不清楚,未必全然是一眼万年的爱情,红芭贫穷,感情像油水,除了关心生计外,挤不出来,现在分别两地,愁怨淡淡,悠远流长;带土比她年长一些,一直钦慕琳,红芭对他没往心里去,抵触带土以前追求琳,不想与他诞生爱情,爱情是排他的,中间隔个初恋,大家还都认识,尴尬又愤恨,没必要,两人同富贵共残贱,也可算作义兄妹;仔细想来,红芭也并无婚配之意,也常有心灰意冷之时,她卑贱时都心里如此点评他人,可知他人私下里又怎么点评自己呢?遂心冷意冷。
彼时年幼,激素分泌少实,缺寡,即便灵魂年纪适龄,也抵不住身体总角,有心无力,身哀爱迟,不挂扶桑,对棠梨兰梅皆薄情,红芭也渐渐到了年纪,正好关注到小南,在小南和弥彦的脸之间来回注视,红芭有些羡慕,泛酸,倘若未来红芭也有人能执着追求,那该是多好的事情,不光能乱世中带来安全保护,还能心绪澎满,花鸟风月,有精神寄托;但红芭知道,有些时候,乱世正是身边男人带来的。
小南对红芭说:“今天你还是休息吧,回房间去,等我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红芭有些惊讶:“怎么了,是有什么事?”
小南闭口不谈,只叫红芭回去等她,红芭便一个人回了卧室,自己穿越溶洞,稠水滴在她后脖颈,红芭拉开黑牢栅栏似的铁门,到里面等闲。她没事干,略略睡了一会,醒了,就再睡,等锈押重门开了,小南拿着黑布袋,里面装了东西,来找她,红芭才不好意思地坐起来,莫名想在小南面前表现自己,红芭对小南有些激进的比较心理。
小南却温柔而清淡地笑着,没关门,外光一个斜角照亮红芭的双手,和弯足角肩,小南伸出柳指陀甲,往布袋里掏东西,掏出来几件灰白黑的小衣,小南没有紫蔻染的指甲摁在小衣的盘状棉上,凹一个陷,显得棉厚实,弹松软,这是小衣,护胸的东西,自己也像胸一般,有负缀的胸型,两个随身宝镜状,小南静默地把小衣往红芭手里塞,这是不能出声的场合,发育是一件需要静悄悄或者羞怯的事情,红芭呆呆地拿了衣服,小南没有避出去,伸手开红芭合着的衣领,红芭匆匆推开小南的手,背过身去,小南意会,避了出去,红芭确认没人,才脱了衣服,套上小衣,再穿回外衣,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重坠了些。
红芭蹑手蹑脚地走出去,不安地捏着门框,对小南招招手,让她看看自己,小南长身伫立,原本闭目休憩,听到红芭招手的扇风声,回头注视她,蹲下身,看了看红芭的前胸小腹,年轻姑娘频临发育、丰脂的身体,总算遮挡住了一些,她们两人才能出声,小南轻轻说:“要照顾好自己,没有父母在,也要找女性长辈照顾自己。”
红芭心中大为震动,感动像雪球越滚越夸大,星火点甘草越烧越热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看着自己的身体发呆。
小南牵着红芭的手走出去,安慰她:“我小时候,和弥彦、长门一起长大,也不懂这些事情,他们两个男人,也粗心大意,遇到了自来也老师,就是昨天跟你说起的那位,我们三人重要的老师,他破格教育了我如何长大成人,还对我道歉,说,这些应该是母亲才能教的,不是他能教的,我就下定决心,如果遇到和我一样遭遇的女孩,要做她的好母亲。”她有些窘迫道,“会不会有些自大了,明明你也有自己的母亲。”
红芭道:“……不……不……没有自大,谢谢你……”
小南没有去看她的表情,笑着道:“那就好。”晓组织历劫般阵亡重生后,小南对红芭仍旧长姐如母。
小南把红芭送到门口,教她去领清洁工的活计,扫帚拖把、抹布湿毯在哪,一一跟她讲清楚了,红芭才跟小南分别,红芭先从盥洗室开始打扫,在布满青苔湿痕的灰石墙壁上——这墙壁有两个手掌那么厚,这所墙围着红芭,让红芭拿着扫帚拖地,扫帚稻叶的帚梳在地上刮出吱嘎的声响,红芭感到小腹的坠痛,隐隐发觉,她的围城要来了。
之后过了几天,红芭在这里老实安分、竭尽嘴甜,占了孩子、女性的身份,很快同小南亲近,也有人因为她是新来的,这么快占据上风而不满,都被红芭小心谨慎、细腻服从而揭了过去,红芭一开始不敢多吃饭,也是被人塞进嘴里好几口,才开始吃,之前,红芭哭着,要磕头,对他们说死也不吃,晓里的人耐着性子,又哄又抱,告诉她,好吃得很,不差她一口,本来饭也嫌多,只能等馊了丢了,红芭来得刚刚好;红芭愣是不信,弥彦命令教她吃,不然责备她,她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长门和几天前一样,总是给她夹些满是油光的肥肉。晓里的人每天有任务委托,风里来雨里去,一不留神就没了踪影,回来时披霜带水,红芭只能一直待命,来回拖地。红芭在这里有些水土不服,身体不舒,只能自己忍着,心里牵挂带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但带土走前发誓要她不能暴露他的踪迹,约好了十几天,不然,红芭也只能让晓去找他。中午食堂没人,红芭一个人吃了饭,发现长门匆匆回来,背光中,他旋转的眼睛瞪得很厉害,大如灯斗,吓人,红芭放下米饭和煎鱼,以为长门赶回来吃饭,准备去生火热饭给他吃,长门说不用,他情绪不稳定,只是一个人再走了。红芭没往心里去,领着水桶和长条布头——它像一条哈达的溪流,在雨国的水乡,把她的心思串联,婉转流淌到外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