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齐霜道长已往宗里来了信,确认过平安,时秋的出行计划就此彻底失去紧迫感
左右妖庭的封印近来也没再恶化,金丝金大印的冶炼又尚需几日…时秋并没有催促,自己也想趁这几日将手头事务妥善移交完再出门
不过临泱之业务已稳稳当当走上正轨,步入缓速发展修生养息阶段,在任办事的也都是熟手了,少出岔子,只在安排今夏收徒大典时动了些脑筋
“呀,业务线规划总结做多了,要是没人提醒,我都快忘记我们临泱是个仙家门派了”
“就是哦,总觉得这些入宗新弟子都是来山上消费的”
“诶?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行啊?”
“你是说,虽然小弟子不用消费,可新上任的便宜师傅们却不得不花钱,亲弟子也能算作两脚吞金兽,是这个道理吧?”
“那多安排一些初阶灵药法器,还有心法也得编得通俗些“
“总惦记那下沉市场一个个的羞是不羞?好好的水搅浑了干啥”
“就是因为是摊浑水,才需官方下场早一步占据生态位啊”
“那岂非是用刻板条规,抑制市场活力?也有不妥吧”
…
收徒大典的诸多细节工作聊完,堂下齐聚的众部头家随即展开了新一轮的头脑风暴,眼见越聊越深入
“散会了,你们都不走啊”,如此热切,她这个当掌门的多不好意思先撒腿
会上众人听而无闻,纷纷取消后续工作安排,打定了心,今日就要将下沉市场议题聊个通透
时掌门的沉默震耳欲聋,“敏感话题可避着点人聊啊…”
解决琐事,时秋寻了空时候去看望金龙,自从两山归来金龙便时常沉眠,听寓鼠来报,近来睡得是越发多,十日中清醒二三已属好时候
“前辈你这是怎么了?”,金龙蔫在原地,只眼珠子滚了滚再没动静,不似先前那精力充沛模样了
龙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金龙了,金丝金铸成的龙
时秋挂歉,融炼大印剩下的金丝金比预想还少些,能用来给金龙铸造躯体的原料稀少,两只巴掌就能捧全了,就跟当初宗里供着的那块宝贝疙瘩差不多。再加上耗损定型又筛了一道…
这巨型生物一旦迷你起来,许多原本赳赳威武的细节也就显得惹人怜爱
金龙现在就像那刚出生还没蜕皮的短角小蛇,周身晶莹脆嫩,只敢轻轻鼓胀了肚皮来呼吸,怕就怕一下用力狠了肚上那块露光的薄皮会骤然破损
难道真是缺斤少两的关系?总不见得是病了?设身处地想来,那么大条龙缩在这么小个身子,能气出病来倒也是有可能的
“前辈,龙前辈?醒了就说话,我看到你眼球在动了”,时秋拍她
一条龙须扬起,推拒一般撇开时秋的手,“你不总嫌我话多好好睡觉呢怎么又来吵吵,多聒噪一女人,是不是那小老鼠跟你这告状来了?看我不一口吞了祂!”
金龙砸吧牙齿,亢亢地响,每说一句话句尾都要啧上一口,起床气大得离谱。寓鼠大约知道不好惹早早躲得没影了
“都以为前辈你病了”,时秋打圆场道
金龙睨了空气一眼,“嗜睡也正常,神魂离了躯体就算不死也该脱层皮,原先我完全依附着金光活动还能好受些,不过现在么…看来大神娘娘是彻底属意于你,与我的交流也少了”
这话说得,好像金光真能说话似的
“你这什么眼神”,金龙不快
“那…”,时秋换了个问法,“这具金躯的住宿体验如何”
金丝金有降服浊流的功能,其重要性不言而喻,龙委屈是有些的不过也没有因此生了埋怨。
龙下意识呲了呲牙,鼻头收紧,心里话全现在了脸上——‘指头缝里漏下来这么点东西,倒还真有脸上门讨好话’
时秋还是头一次见到全然嫌弃,试图理解,又震惊疑惑的表情同时出现在金龙面上
“真要比较的话,还是你那人身子住起来舒服”,金龙曲脖而立揶揄道,“现在送我住住也不迟的”
指着人肉说你家住得舒服,现在换我进去住住…这话听起来就很地狱
时秋微笑婉拒,“道理你也懂,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龙鼻里大气一出,“哼你这人就是小气吧啦的跟鸟王一个死样子,人模人样的日子多有意思了?”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搁这语境里头否定就是肯定
时秋了然,“前辈这么说倒是我做事不地道了,谁都可以吗?不然谁家挂白我也豁出去了,多少厚了脸皮上门替你问一句…”
“滚!你是不是故意讨我嫌来的…”,金龙上了火气话匣子一下被冲开,骂骂咧咧算一通,规矩自古又算一通,话停不下来讲全出了口倒还恢复几分精神
睚眦小忿,龙须飞扬
眼前这薄皮小长条一边讲话一边随着固定的节奏扭动肚皮,脑袋上的角细细弱弱的好不堪折
时秋还怕金龙晃得太快那对角要出事,至于具体说了些什么确实也不在意了,披了这个小模样说什么话都可爱得紧,厌不起来
凡所有相,皆属虚妄,人这种生物确实容易困执于相,才需时时警醒自己
另外想来金龙心也挺大,都住在条小泥鳅身上了,还能这般慷慨陈词。嗯,是条见棱见角的泥鳅,时秋心说
金龙灵光一闪瞪眼道,“好啊,你方才竟敢在心中辱我”
时秋:“…”,这怎么就不算读心呢
“凤主与你都忘本,算是彻底活成了人,可我没有,我生来是龙到死也该是条龙”,小金泥鳅梗住脖子,挺直了肚皮,指着人鼻子坚决骂道
三句话里两句定要提到死亡,具备如此不健康的生死观,生死不如常普天之下大约也只有遗留的神族如此了——伸手却无法企及的东西才会实实在在,毫无避讳地挂在嘴边
时秋不情不愿不喜接此话题,只打哈哈说,“你好歹是我的神族好前辈,哪会说死就死的”
龙闻言沉默下来,想到此处祂耗尽了气力,死亡的概念对于金龙来说是漫长的,温水炖煮下的某种消亡,大概远比人认知到的终结可怖
“就按照我说的你好生种那扶桑,浊流之事拜托你了。既然大神娘娘愿意全然信你,我也如是”
“困了,再睡一会”
金龙喃喃交代着,没等时秋应话就自顾团作一团,颌眼昏睡,任时秋再如何唤也没了动静
一道金色的薄雾又内而外拉开一道屏障笼住幼小的龙形,朦然坐雾,安素心息,金龙似安眠于永恒琥珀中,她体内的金光沉寂下去,不凝成实体不罢休般没完没了地下坠,压得时秋想撤开手
可是,培育扶桑树种此事啊,实在不太顺利
想种树就得先发芽,想发芽就得先将种子唤醒,要将种子唤醒就要按照金龙所传授的方法来——用纯粹之金破壳,用无根之温水浇灌,吹拂以倒流之风,照拂以至阳之火,要种在无法连接大地之土中
金龙交代的法子,实际与那种子袋上写的是一模一样,完全一头雾水…
种子先被金丝金破开外衣,用小簇凤火隔空热烘着,地心温水浇淋,安放浮空岛屿之上,整日吹着从山沟上来的风。精心照料十余日,‘嘭’的一下,种子终于被照顾成了米花
“不成了,救也救不回来,此乃大凶之相”,白雁随望气摇头,无奈的泪水从嘴角流出,“味道挺香“
鹿口中似有宇宙,时秋捧着这颗珍贵米花,急急掉头飞似地往药谷跑
青耕利用天赋与木本进行了一番深切交流,抱憾道:“这就死透了”
死龙啊,关键指导偏就不说明白些,时秋暗暗骂道
青耕在地底找到的扶桑树种一共三颗,捏着两颗种子以及一颗温热的米花,时秋望洋兴叹…顺便在余下的日子里四处翻阅典籍,各大人宗的,山中妖族的,只不过皆无所获。不过也正常,传说之树,传说中的故事,向来也只有昂霄耸壑那部分才可流传,扎根岩地之艰又有谁人知?
直到金丝金的大印铸成,时秋才不得已从书海中回魂
“容师兄?到时候出门了”,从地心收完物件回到自家小岛,时秋朝天喊了一声
神奇不过她容师兄,此人同时具备了难以寻觅与无处不在的两大相对特质,虽不知其中什么原理,但摇起人来根本不必费什么纸鹤,大大的方便
果不多久,快心遂意容可舒出现了,身后还回来牵了两条小犬
“孔玄说什么没有?”,时秋眼皮大跳,这俩都是孔玄身边助理事务的一朝撤走…雀之哀嚎如犹在耳
“一个向导,一个探路,一路上方便些,而且啊犬族只幼时最可爱了”,他指着角华与小从一定要出差带上,时秋不松口,容可舒也不依
直到她容师兄神秘叨叨来了句,“更换封印时可帮大忙,且事关大局孔玄挺乐意的”,时秋才勉强松口
交代完宗内一应事务,再入十万大山的心情是全然爽朗。虽说山中浊气云团依旧,却再无紧张之感
残枝枯木,涸辙之溪,皆成林籁泉韵意趣浓
地崩山摧,云遮雾障,眼中却只见层峦叠翠之影
容可舒坐在飞船中,悠悠呷了口茶汤笃定道,“换上新印,重设封印,待浊云褪去,十万大山又可身披青绿繁荣历年”
所谓久居樊笼返自然,原来出门放风真的令人心生豁达
抵达妖庭旧址,步入琼楼玉宇,检查浊潭封印,凡事按部就班地展开——先是金光镇压封印破碎,凤火烧却遗漏之处,再以旧换新安上新印。容可舒随手将旧印上浊气残余灼烧殆尽,时秋又以金光包裹,存入山水画轴中以待后续。待新至镇物与封印融为一体,时秋挥手执笔,描摹修补升级封印法阵
这分明是她第一次到访妖庭,分明是第一次直面浊潭,也是第一次接触封印阵法,一切却手熟得很,好像事先已演练过无数回
轰的一声,大地在鸣叫
浊潭深处如有实质的浓稠闷响着嘶吼着,挣扎探出来身来,火光以最快的速度包裹了它——像一头被竹条横穿夹上火烤的野兽,又烫又痛在高温下做出垂死时最无谓的挣扎
那些不得释放的灵魂声嘶力竭地叫着,吼着,质问着,被后来居上黑色岩浆无情消化,成为一道道触手从大地浓疮中涌出,浪啸般攻击四方封印
阵术辉芒,熠熠金光,以及炎炎烈火交相呼应结成屏障,混沌的浊气触手受压炸开,化作一层浓稠黑血挂在封印内壁上,一触即融,液化见雾,浊潭复归宁静,唯有四方大印金光耀目
一代封印,大功告成
时秋浅浅望着这口直通地底的黑色潭水,它代表着这方乾坤天地间最残忍的苦难,是渴水者永远咽不下去的那口水,是饥饿者面前吊着的那块烂肉,是被时代的雪花压死的灵魂
她零碎的神魂,他不灭的身躯全部散落这片黑水之下,预想中的愤懑并未压倒理智,相反时秋只觉灵台一片清明,也许经年累世已然冲淡了她应有的情绪
而它,也平静得出奇,很难想象一切祸乱皆此而发…
“回吧”,她容师兄语带疲惫
相较于二人的疲惫,玉楼中传来阵阵爽朗犬吠,办大事前时秋还是担心浊气害到二位小犬,于是将小从角华被安置妖庭正殿玉楼之内。现在这狗叫声一会东一会西的,显然两个小的也不安分,正在殿内四处探险,一边观光,一边找洞钻
时秋累得拈酸:“你将角华小从祂们带出宗来,究竟是帮了哪处忙了”
容可舒将手一摊,理所当然,“帮了呀,向你我提供不少情绪价值”
时秋:“…”,还是那句老话,开心就好
一桩大事即了,接下来的行程也就便宜起来,一路北走直达疏星书院即可
“不行”,他与他的狗一律表示反对,“来都来了,不四处逛逛多可惜?”
遇事不反对一下,这人就不姓容了,时秋澹然,“请陈述你的理由”
容师兄:“可听说过寻常人家庆祝新婚,会四处游玩个把月来讨个好丰衣足食口彩,如何都不似你这般急的”
“哦?这我倒是头一回听说,寻常人家不善术法,车马劳顿之下一两个月的时间也去不了多远的地方,况人多事农务,一年田头庄稼若荒废上两三月,因无人看管而凋敝,那新婚第二年岂不就要一起挨饿了?”
容姓男子将脸一跨,“我说有就是有”,并推出两条幼犬来,角华在旁点头如捣蒜,小从望着近在咫尺的大好河山想遛想玩想放纵,想得眼眶湿润
怪不得硬要带上这俩拖油瓶呢…
时秋心软,“好好…想去哪玩就直说吧”
花尽谷雨收,春夏之交日和风暖
钻入十万大山深处探秘境,入火国,绕道木当右岸拜访天极山,途径月碑洞,不请自去入鬼城,见西北红海盛景,再往北上途径中州最大草原,野水晴沙,辽阔苍茫,万马奔腾天地惊
上天入海,游山玩水,犹嫌不够
两个小的直呼光看风景不过瘾,要去能花小钱钱的地方,于是一行又绕了一路,顺便拜访龙中山脉,见识奉鸣蜀山之人文
如此这般在中州地界上来来回回,待抵达疏星时候,出行已旬余
“你确定是这”
平原天低,极北地域气候稍寒,放眼是梆硬的冻土与聚丛成片的云杉乔松,针叶木本在不间断的冷风中报团取暖,树下忍冬灌木不识天暖,不追日光,缩紧了一团将花全数开在背风口
夏木犹如此,很难想象这片平原的冬天会是怎样一番风景
时秋顶风站在一处开阔地,面前无他,只几座正风化的矮房。不想疏星书院的疏字,竟是稀疏的疏…
容可舒居前引着人往里走
檐下一黑,踏入门去,本以为瞎灯黑火的光景转瞬变成一片敞亮,所谓‘屋内’空间原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云海,云海之上是绸蓝色的天空,云海之下灵气凝聚成水形,仰可尽观群星,无遮无挡,俯可纵观鲸波,沧海一鳞
花中世界,须弥芥子,这分明是一处别样空间
时秋大惊回首,来时的旧木门框尚在,她还清楚地听见另一侧正呼呼乱吹的疾风,可来往交界处竟感觉不出一丝一毫的灵气流转也没能发现任何术法痕迹,一切浑然天成,大似本如此
疏星书院奇巧竟至于此?眼前的一切简直不像人为建造的…
“当年神族留下的”,容可舒似笑非笑继续拉着人往前走,脚下白云自行成阶,往上没走多久便见草庐,庐前一位白须老者笑吟吟地等在门前
云上烟雾缭绕,迷茫一片纯白,倒让时秋觉得十分眼熟一时却又说不明白在何处见过
容可舒见她走神捏了捏手说,“时师妹与我师兄妹相称多年,还没见过师尊吧?”
是了,容可舒这一脉除了方冶之,任九,还有顶头的便宜师傅——江湖传说护短狂魔,奉鸣大长老一火道尊
“这位就是一火道人”,她容师兄指着草庐门口那位精神老者,沉声静气,“我们这位师尊,曾是我许多年前一时起意捡回来的小娃娃,这一眨眼竟都这么老了”
“嗯?”,时秋又惊,感情疏星这地方也没外人?
老头热情上前:“你好,你好,凤师父也好”
容可舒指正:“叫什么你,要叫师娘”
老头胡子一撇,应得很快:“诶,好嘞”
时秋:“…”,这辈分混沌得可以啊
传说十分宠爱小徒弟的一火道尊,完美符合外界对于道行高深老顽童的一切想象,灵活精明,翻脸比翻书还快,还略带邋遢,胡子尖尖黑了一截是被雷火烧焦的痕迹
老头说是要领时秋去见齐霜,走着走着却有心观览起来
“这云海飞瀑如何,壮观吧,我整出来的”
“最近新收上来的宝贝,分给你要不要”
“这是我无事写的话本子,自觉这一部没有前几部写得好”
时秋接过一火递来的书册,蓝色的封皮,草纸扎成,故事是关于风流倜傥容小师叔如何降服妖将的故事,下一本是容小师叔大战妖王,最后则是容小师叔联合人妖两族自立宗门
魔幻又现实的笔锋,掺杂来自过去朦胧的记忆,这不是她上几辈子才有过的记忆?
时秋默默审视此人,难道这位也…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惊奇的了,因为凡只要摊上‘神族’二字什么都解释得通
可是怪异之处在于,她的上辈子已是千年旧事了,人且不说,可这草磨成的纸又是如何保存的?
默默看着散落一地的物件,灵草丹药放在个寻常瓮里莫说保鲜法阵了连盖子也无,书本典籍法器之类更是混乱堆放,就这保存条件,这几册书能存上千年不朽?
时秋大不信邪,左右端详纸张满脸的求知欲
“这地界上,没有时间概念”,一火摸着自己的山羊小胡,洞若观火
“什么?什么叫没有时间?”,任中州大陆如何老去,这里的时间也不会流动
时秋眼睛蹭一下亮起来,充满了问号,“是用了古阵法还是什么秘术,你会不会,容可舒他会不会?”
在没有时间概念地方长大,老头定是时不时才上外头闲逛不归,才将自己逛成白发模样,恐怕自己都道不清自己是什么年代的老古董,至于容可舒就更别谈,他属于上古活化石。两种都属于知识的宝库,那这里会不会也有关于扶桑的答案…
一火小老头迷瞪着眼玩味道,“是神族术法,早已失传”
“这样啊”,又是这个囫囵解释,时秋略感失望
“还有凤师父也不会”,一火嘿嘿地笑了,“你瞧他那蛮性子,想从前也不是什么勤奋好学的,他就光知道揍人的”
道人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将人带至一片光秃秃的云下边又朝远处一指,“瞧着那里有颗树没?那是凤师父房间”
没头没尾,说走就走,兴起则来兴终自去,谁带大的随谁
于是,自力更生时掌门,钻进云海里找了半响才终于发现了熟悉人形
思考人生的齐霜道长回过魂:“呀!掌门你怎么来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之前在这云海见你还以为你横遭不测”
时秋见他无事在忙便道,“既无事,怎也不早些回去?”
“在下倒是想回去,无奈那一火老头说是没人讲话浑身难受硬不放我走,我说不过也打不过他,只好留下来全了临泱面子了”,齐霜道长拂尘一甩,罕见地抱怨
“那老头修的雷法的…引下来的那雷紫的金的都有,跟真家伙一样老唬人了…魂怕要被劈散咯”
时秋无奈将人护送出门找回容师兄树屋之时,星夜已阑珊,他的住处倒也简单,小室大窗两张躺椅,一只小几,他正坐在椅上端着面黄铜圆镜不知痴笑些什么。
这人总这般魔怔,时秋才老会觉得这面镜子要勾了他的魂去
“容师兄啊”,时秋将尾音拉得老长,趁人不注意瞬了身形闪到他身后去,“今日我定要知道这镜子做什么用的”
不想容可舒十分手熟,袖子一甩以更快的速度将东西收了去,不思进取的笑容还没褪去,抬头一见时秋人眼都乐弯了
“秘密,不可告人的那种”
时秋:“…”,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值得你笑这么灿烂?
“今日刚好十五”,容师兄指指旁边示意她坐下,十五是约定赏月的日子
银月辉光照天空透亮,云在地,海在天,远有鲸呿,近有犬吠,一切和乐而宁静
两人两犬顺势在疏星住了一段时间,时秋成日成夜地寻书查籍,想找出扶桑的记载
只是疏星历年收集的书册多却乱,书库藏无可藏,除去书架上的上万年的古董摆放还算规整,剩余近千年的全散落云间。
时秋左手指挥从犬嗅探寻书,右手调度角华透视扫描,凡有所得再自行审查,如此一再循环还真教她找着了一本扶桑发芽相关经验,‘论干瘪的种子如何新生’‘火的温度控制小记’‘无根温水之秘辛’…
简直是瞌睡上头,恰逢来人递枕头,时秋转头就找来各类土壤种子,实践研究
待扶桑发芽了长大了结果了,一定能找到新办法酿出一批新酒来,届时又可祛除部分浊气,只要一点一滴地坚持下去,终有一天能清静寰宇,届时无浊流存世残存的神族魂灵得以解脱…
“容师兄你也可早日取回法体,不必在受日夜灼烧之苦”,一条崭新大道正在缓缓开幕,时秋心中填满了对未来的希冀,“世道郎朗的日子很近了”
远处也不知是谁有事无事地正闹腾,往灵气绕成的江水里炸了道法术,隆隆一阵后水色的光顷刻照亮了云海半边天。容可舒被光芒打扰,略偏头,鼻尖掠过一缕淡极了的,少女独有的清甜,她衣袖上浸染的阳光不言不语地吻了上来
他没答话却无声地笑
每次听见这句时耳边都会有嗡鸣之声,这种震动不是用耳朵听见的,是源自他的魂灵,沿着筋骨震动而发
比如现在,就震得狂烈
容可舒必须将注意力专注在一个人或一件事上才好分散魂灵另一端传来的痛处,可现在心里装的全是昨夜里关于过去混沌的梦,没有什么可以供他消解的,唯独紧盯住时秋一双发亮的眸子思维才可清明些。
所以无论她想什么说什么,都好,都对,皆可抚人心,无力怀揣希望的人只是听听别人的乐观与期盼也是好的
不论时光迁变,她的存在总是那么温暖
他也不怕终有一日重蹈覆辙,只要这片大地一息尚存,世界的命运就能缓步向前
时秋兴奋雀跃展望一番美好未来嘴皮都要磨破,可对面男人半道起就开始就瞪着她发呆,心猿意马的,看上去意见挺大
作为一名合格的掌门她有一项必修课题,无论建议是好是歹,有效获取各方的声音是极其重要的
时秋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话头问,“你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容师兄专程将身侧了些过来,冲她眨眨眼,“我听着呢”
此地无银三百两,一种熟悉的错觉笼罩了时秋扯得她眼皮直跳,指尖颤抖,“难道说…你犯了什么事瞒着我没说…”
能让他酝酿这么久的,肯定又是什么难擦的屁股
“时师妹啊”,久违的语气令秋脊背发凉
他语调上扬再挂上一副祖传的标准好人笑脸,后头跟着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
“我是在想啊,你看你玩了一整日的土渣…果真是不记得洗手就进了屋”
时秋惊,怪道:“不是…我在说正经的”
“嗯?说谁不正经?”,容可舒将身全侧过来,食指撩上她的发尾,顺便漏出胸前一片白花凑在星芒下发光
“…”,所谓本性难移,这男人从各种方面上来说都照旧难搞
星移月异,日如转珠,小暑刚过,时秋终于带上很不好搞的男人回了临泱
才跨入护山大阵,却只见山下镇上又一次挂彩飘带,集市聚会,艾虎浮灯幔帐朱漆冰糖葫芦荷叶包子菱角酥糕,齐齐上阵
街上走来人人妖妖形色不一,嘴里不是惦记着要去哪哪儿的吃小点,就是要再去街头那几家摊上玩一玩投签圈娃
时秋抓了个过路人,“这是在做什么?”
“掌门说笑了都在过新节呐”
时掌门吞了口唾沫,“又,又是什么节?不是前个月才吃完大宴吗”
路人含笑意味深长,“预计今夏暑热猖狂,所以都说要将今日名作永昌日,意喻要永远猖狂”
这名字起得好没道理…顾头不顾尾,跟道理逻辑哪个都不沾边,完全是为了过节而过节
时掌门笑肌抽搐,“说真的,今后不许随意编造节日了”
不过大家来都来了,热闹都闹到了一半,所谓大过节的,都是孩子,时掌门身为明事理的代言人当然是选择原谅一切,至少集会也有好处,新入门的小弟子就玩得还挺欢,花了师父们不少钱
街头人往,白鹿无事逛来酒楼吃吃鲜食,品评小酒,推荐菜品,不过这一次身后跟着一溜人,似乎将点评做成了付费活动。田季也在旁说是约好了要来上一架,好彻底分个公母,今日绝不许耍赖
李良峰李村长爱上了浮空装置,日日捣鼓宝屿仙山,浮空神像,还是说跪就跪拜天拜地拜祖宗,即使是永远猖狂的日子里手上也拿了把小锤。一路过去叮叮当当地,没事就找石头敲
敲到酒楼门口才被阻止,门口告示板上贴着长出更换的告示。
任九接下奉鸣掌门一职,换下蒲尔他爹,老蒲掌门干脆带上家人搬来临泱暂住,顺便管管儿子,蒲尔不得已准备专心修炼一段时间,暂时放下酒楼诸事,半路培养的接班人赶鸭子上了架
酒楼边上的塔子铺是将塔楼窗户扩大,临空迎客的新地标,青耕买下一间旺铺贩卖亲自炒制的谷物,大受鸟族欢迎
只不过碎米稀沫常飘下楼下布店,布店掌柜气得每日都要发个纸鹤向老板抱怨,连日下来在柏烨的工作室门口堆成了纸鹤墙,可惜柏烨请了大假出门散心,暂时看不到
小从角华被祖宗霸道撩走了,为了遵照时掌门每日温和运动的吩咐,孔玄只得牵着獬豸上外头散步,这每日片刻的喘息,与自然的亲近令两妖在繁重的工作中逐渐顿悟了妖生,托着微死但活的身体,瘫痪志坚的心灵逐渐与生活和解…
小狸有了新的爱好,没事就找大黄比脚力,一豹一虎成日飞檐走壁没少给人赔罪。今日,踩塌的是外城卫队的屋顶,幸好有西峰出面,两头说好话还自掏腰包将事平了
至于她容师兄工作方面倒是逐步上心,主持庆典工作也十分手熟,只是成日除了催着时秋踏青赏月喝茶饮酒却并没能发展出什么能离得了人的新爱好,渴望个人空间的时掌门常常躲入林中找清静
夏日的林子是新鲜且不安分的,新叶,树脂,蝉鸣,枯泥混合到一处才成了暑气
时秋找到的这处林间谷地是极好的,向阳又阴凉,树木繁盛,草皮润而不湿,平日一人清静好歹无趣,可喜今日有了来客
她的龙正弯下腰用龙族祖传的宝器搭了个小帐篷,人家是杀鸡用牛刀,她家龙就不一样,偏爱用牛刀盖帐篷。并且手艺古朴,出品的全是历史建筑,保存得不太好的那种
就说今日这帐篷吧,说破?好像又能住住,人躺进去能管得半截身子,另外半截将就将就被天席地
“今日野餐还想给小友一个惊喜呢”,沈子高扇子一敲,嘿嘿直笑,“李家村人管我这手艺叫卧地龙,果然很形象”
“沈长老,可还记得初见此地的光景?”,时秋倒没嫌弃,靠着帐篷边小心坐下
龙环顾四周,“诶这林子?好像没什么变化呀”
“我说的是临泱”
沈子高豁然,“哦,那时候初到此处,临泱还是一片盆间野草地,嘿嘿,草生得扎手,头上无檐住起来还怪怪的,只是日日好风景罢了”
时秋失笑
南极云深有宝地,仙山琼阁,天下共聚,万族同乐
临海肇始,泱泱而不绝,是名临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