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终于跨过了下午两点整,我们稍稍把镜头拉长拉远,再来关心一下欧仲霖这边的进度条更新情况;眼下他所乘坐的网约车才进入市局所在的环屿南区高架桥、正好堵在了黑压压的下桥分流区内;此时阴郁低迷许久的天公好容易放松了心情,原本密布的浓云在天边开了个小口子,一束束温柔的日光就那么淅淅沥沥地洒在了跨区跨江高速上,欧仲霖正眯着眼享受着略微射入后座的些许日光;两点一刻刚过,忽地又一个电话急匆匆地打进来,但那早就习以为常的铃声听起来似乎比别的时候都要更加焦急也更加紧迫,欧仲霖瞧了眼车窗外同样以龟速在走走停停的车辆,他也没看谁的来电就随手接起电话,用懒懒的声音回了个“喂”,而手机那端人声鼎沸的嘈杂背景音中传来的却是带有急切哭腔的女声;可就这十多秒钟的通话,听着听着欧仲霖已经直立起身子,紧皱眉头、瞪大了双眼,长大了嘴却发不出想要的音节,却差点把自己的后牙槽都要咬出血来了。重重地垂手挂断电话,欧仲霖先是给了自己三秒钟的时间放空呆滞,然后一声恶狠狠骂娘怒吼,把驾驶座上兢兢业业地跟着前车挪动的司机小伙儿吓得抖了三抖,透过后视镜偷瞄几眼,甚至觉得后座的客人下一秒要化身超级狼人跳出窗外了;紧接着就听得欧仲霖用几乎是吼的声调报了一连串新地址让他改变此行目的地,立马掉转车头,全速前往江东区海滨位于“月见别苑”内部的【康仁】高级私人医院。
市局审讯室里突发的一小段插曲为何让如此重要的审讯过程被中断又不得不重启,本来在车后座悠然自得的欧仲霖又听到了什么消息、连单位都来不及回就立马赶去往江东区的一家私立医院,眼下用一两句话也实在是说不清楚,那姑且按下不表;我们还是先把视角转回到市局里,把那场即将收尾的投毒案审讯始末给听完。
在被两位局长严肃提醒后,过了十多分钟,下午两点半,二人又站在了审讯室门口,向义昭和萌萌双双调整好各自的情绪和神态,深吸一口气,再次推开了审讯室的大门,重新坐回到魏茗芳面前。魏茗芳,在这之前四十五年的生活似乎已经习惯了不断地等待、以及不断地在等待中迎来失望,此刻她的表情没有任何不耐烦或者厌倦,只是淡淡地看了眼仍旧红着眼框低着头的萌萌,又和气地朝着向义昭点头示意,像个大街上擦肩而过的善意陌生人,与十多个小时前她那副愤世嫉俗又癫狂作态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向义昭理了理思路、操着嘶哑的声音把刚才被中断的审讯给衔接上;简而言之,警方已经证实了从荣福斋的座椅靠背软垫里抽出来的、彻底干涸了的那两张消毒毛巾上,上面除了变色变味的红烧猪肘酱汁,还浸满了大量从附子花中提取出来的□□毒素,其含量和浓度足以让七岁大的健康儿童短时间内心脏麻痹致死。这两日经过警方多次询问和确认,金莉和夏茵茵、以及游晔三人反复回忆,拼凑出来的口供表明他们都能确认最后一次给吴家那对双胞胎送上消毒毛巾擦手擦嘴的,恰好就是魏茗芳。还有,警方也将座椅靠背软垫整个带回来了,还在软垫的小拉链上,成功提取到了清晰的大拇指和食指部分指纹,那两枚指纹的多个点位都与魏茗芳的右手指纹完全吻合。原来,由于吴家人都特别爱干净,都有绝对不用其他人碰过的物件的良好习惯,所以为了这场吴家的家宴,【荣福斋】七号间在周二上午才刚刚给全部座椅靠背换上了崭新的手绣金丝蚕丝软垫。而警方已通过多方询问证实,当天上午是楼下【云锦】酒店的后勤人员全程戴着手套为七号间的椅子换了新的背靠垫;之后正式开席、席间投毒案突发、七号间紧接着被封锁、再到今早警方重新推开了七号间的大门,期间无论是云锦酒店的还是荣福斋的,只要是进出过七号间的工作人员都一致否认他们接触过那一小片隐藏在靠垫下方的拉链;而在那之后本该没被任何人碰过的软垫拉链,偏偏就是魏茗芳的新鲜指纹那么大大咧咧清清楚楚地印在了上面,成为了警方检测报告的一部分。那这又能说明什么?难道不是明明白白地揭示了,那两张经了魏茗芳之手的、被投了附子花□□毒素的、沾满了双胞胎最后食用的红烧猪肘酱汁的消毒湿巾,就是被魏茗芳趁乱塞进了椅背软靠垫中么?此案的投毒者之一,如果不是她,又能是谁非得这么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向义昭压着自己的脾气、一口气不带喘地说完以上种种,然后重重地将白纸黑字的证据拍在了魏茗芳的眼前,就问她现在到底是服还是不服!昨晚那场被人挖心掏肺的审讯过后,魏茗芳心里就已明白自己的路是走到头了,只是不想那么快就认输认命而已;不过如今自己所有想做的事都已经完成了,这下子被警方当面将了军,反而帮她把那口积压在胸中已久的怨气和怒气给彻底释放出来;魏茗芳满脸松弛地靠在审讯椅中,听着向义昭最后那句质问,她一脸释然、笑而不语;随后魏茗芳换上一副警民一家亲的谦和态度,将自己的作案过程和犯罪事实娓娓道来,前前后后的细节与警方的推测和收集的证据几乎一致。向义昭和萌萌静静地听着魏茗芳沉浸式的供述和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而再说回到魏茗芳的犯案动机时,果然还是与那两桩令人无能为力的集体官司败诉脱不了干系;在魏茗芳的陈述将要收尾时,全程没吱声的萌萌翻了一眼先前整理好的笔记,低声了个问题,道【芳姐,事情也过了好几年了,你又是如何突然发现老公和儿子的死因有问题呢?】本来叙述流畅的魏茗芳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记得这茬儿,晃了一下神,讽刺地笑了声,冷冷地回道【说起来那都是去年夏天的事儿了,才刚入夏呢,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有次午宴,吴家那个吃软饭的废物女婿和食品监察局几个不作为的垃圾一起吃饭,席间他们红的白的都来,快结束时已经喝很高、都有点口齿不清了;当时后厨正给他们准备醒酒汤呢,就让我先去冲些茶水润润口。我倒茶到了最后一个,他抽着烟还手舞足蹈地吹嘘呢,手突然一碰把杯子摔了、茶水也洒我工作服上,我给他换了杯子就赶紧去包房的卫生间简单清理下。当时他们可能喝得脑子不太清楚,以为我倒完茶拿着碎杯子已经出去了,室内就剩他们,便开始口无遮拦地扯皮;但还真是巧了,卫生间的门我只是顺手虚掩一下、没完全锁紧,才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什么本季度某食品厂抽检安排临时有变,让那个姓阮的注意日子,提前准备;还有什么这个季度港南区几家平价食堂都不检了,临时换成检白云区的几家;说来说去吧,外头民众以为保密极好的“内部消息”、关系到多少穷苦人每天吃饭的食品安全问题,哼,其实说到头也就是他们这些杀千刀的王八蛋饭后闲得无聊了、嘴巴一张一闭的事儿。】
魏茗芳的身子不自觉地抖了抖、抱着自己的双臂,心有余悸地回忆道【我当时一个人在躲卫生间里,整个人都僵住了,真是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吱声呢,生怕不小心闹出什么动静来;要是被那些畜生知道了我听去这些,我今天还能有命坐在这儿么?好在没过两分钟,那个姓阮的保镖敲就门进来了,问他之后要回别墅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而且另外几个应该是下午有啥安排,也不耐烦等什么醒酒汤了,就一起走了;幸好他们走之前都没有用卫生间,然后我才敢从卫生间出来,发现自己吓得是一身冷汗。】稍许,从回忆中缓过来的魏茗芳又恢复了常态,继续冷静地说道【那天下班回去后,我是怎么咂摸都不对劲,才缓缓想起来之前通过病友联系我的律师,原来他们当时说的那些罪状都是真事啊!不是什么我自以为是的新型诈骗!但事情过去几年了,我只能辗转找到那时的代理律师打听具体情况;和你们提过了,人家好好的律师在集体官司败诉后,也不得不改行了;至于为什么,你们肯定比我明白。后来一段时间内,只要是碰到或看到食品/监/察/部的那几个来吃饭,我都会特意去他们包房帮忙端茶倒水、上菜、饭后收拾啥的,就是为了找机会留意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反正我是慢慢琢磨出问题来了;再后来你们都知道了,我跑回以前住的地方、想办法去平价食堂的后厨做临时工。】魏茗芳说着轻蔑地哼笑了几句,又道【其实,一开始人家食堂后厨都懒得理我呢,不然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做小工,他们这勾当不是早就曝光了么?可我没那么容易被打发,留意观察了一阵,发现大马桥分店的后厨有个帮工竟然是我老乡,我就给她塞了个红包意思意思、再多装装可怜,说自己实在是被催债的逼得没办法了、要多打几份打零工还债;她同情我呗,才愿意介绍我去后厨帮工,还给我说了不少好话,说我就一个人在本地无亲无故的,经济上确实有困难,人老实又手脚勤快,嘴巴也绝对靠得住,就这样我才有机会看清楚这些人模狗样的畜生背地里做的是什么伤尽天良的勾当!】看着向义昭和萌萌阴沉至极的脸色,魏茗芳本来起伏的语气和态度反而调整了回来;她端起水杯、合着萌萌打字的速度和敲击键盘的拍子,小口吞咽着温水。
缓了一缓,魏茗芳又想到了什么,才接着道【从我怀疑上远远的死因有问题、到我彻底查清楚了平价食堂后厨的猫腻,前后过了有大半年时间吧;那时候我的头脑和精神早也恢复过来了,也不是那副浑浑噩噩油盐不进的样子,期间当然想起来律师还联系过我参与另一起集体诉讼的事儿,我老公死前参加的那啥免费药物项目,不正是吴家那群畜生在背后搞得么,这还用多说什么,里面肯定也有一大堆肮脏事儿呀。所以,我又拼命挤出时间去港南区第二人民医院做晚间陪床护工,这可比混进后厨要容易多了,反正只要有药代来推荐任何项目、有医生来查房啥的,我都装作干活趁机在旁边听、还积极和他们聊天扯皮,记住他们字里行间无意中说漏嘴的任何信息;等到了深夜就可以偷偷溜进实验室和医生办公室去找些资料,为了这个我甚至练就了一手溜门撬锁的技术呢。后来为了证明集体官司里陈述的是事实,我设法偷了少量参加了某个新药实验的病人每日服用的药物,特地去下湾区找了个私人实验室化验成分,果然吧,和他们什么劳什子新药临床实验的立项报告和前期测试报告里写得完全不一样!这样头尾也耗了我大半年多的时间,才算把第二件事儿给搞清楚了。】魏茗芳轻轻地收声、清了清嗓子,而后又端端正正地支起身子,直视向义昭和萌萌的双眼,字正腔圆地道了句【我老老实实唯唯诺诺地过了大半辈子,到了了、老公和儿子,却一个也没留下。既然你们这所谓公/权/力给不了我一家两条人命应得的公道,那我就只能自己动手去讨要了;毕竟道理我也懂,做人嘛,从来不能寄希望于他人。】短短几个词句如此振聋发聩,此刻萦绕在向义昭和萌萌周身的只有长久的沉默和短促的呼吸声,萌萌最后一个敲击键盘的动作似乎要把桌面给戳个洞出来。魏茗芳对投毒杀害双胞胎吴瑖旻和吴曜哲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从容不迫地对着那份密密麻麻的口供签字画押后,这场审讯到此可以收尾了。历时整整两天,四十八小时,这起满打满算夺取了条六人命的吴家家宴投毒案,前前后后多轮审讯,至此才算是正式结案了。
向义昭顺手合起桌面上的文件递给萌萌,让她先回去整理本周六市委新闻发布会的所需资料;待审讯室的门关上后,这场审讯后半程也没挤出几个字的向义昭,用锐利的眼神瞪着对面的中年女性,慢吞吞地拿出一份某街道派出所一年多前出具的自杀结案报告,沉声问了句【魏茗芳,去年十一月你被提拔为领班,说到底也不是那么“碰巧”地为吴隋英做了件好人好事吧?那保洁小姑娘被你栽赃陷害偷了吴隋英的一颗袖扣,她的自杀又算什么!?她一家人之后的着落呢?这也是你口中所谓的公道么?那你讨回你家公道的代价,就是用别人家女儿的命来做垫脚石么!?】向义昭的怒吼唤起了魏茗芳的点点回忆,那个不到二十岁就面色蜡黄,总是微微驼着背、带着讨好和歉意笑容、瘦弱年轻姑娘的形象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但立即又被唐礼振和唐枋远悲惨离世的死相给覆盖了;魏茗芳避开向义昭直勾勾的眼神,侧脸看向审讯室空洞的白墙,冷声道【这世上凡事总有代价;古往今来,能给到底层人的公道,本就是最贵的、也是最贱的;每一分每一厘的公道,都是用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的血泪堆出来的!哼,你要怪啊?那就怪吴家那群/官/商/勾/结/、目无法纪、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无耻畜生;它们赚了那么多的钱、几辈子都用不完,他们还不够,还不满足!成天只会干伤天害理断子绝孙的狗屁勾当!哼,话又说回来了,也是那丫头生得太软弱了;那天就算不是我,她早晚也会遇到这样那样的糟心事儿,迟早也会想不开的;既然日子过得这么苦、一天天的熬得这么累,还不如早点走了拉倒,对她来说也是解脱了吧。至于她家里头的累赘和负担嘛,哼、人只要想活下去,总是会有办法的。。。】
“嘭”的一声,向义昭推开椅子倏地起身,用不敢苟同的铁青脸色撇了眼还在自我陶醉于“正义终获伸张”的魏茗芳;话不投机半句多,时刻心系场外情况的向义昭转要冲出审讯室,还是回过神的魏茗芳张口叫住了他。魏茗芳坦荡地说起昨晚那场审讯后,她许诺过欧仲霖,只要警方能找出自己犯案的实证,那作为交换,她就把这一年多收集到的关于连锁平价食堂和港南区第二人民医院的黑幕证据拿出来,顺便让市局立个功,让许许多多早已无法发声的人和正在受到无形毒害而不知的人,都能得到属于他们的那份公道;再让某些逍遥法外人模狗样的畜生,必须受到已经迟到了太久的、本应有的惩罚。向义昭脚下一顿,眼下也来不及细想这二人是什么时候背着自己悄摸达成了如此划算实惠、买一送二的“交易”内容,回身等着魏茗芳继续交待,没曾想等来的是她一脸讥讽的笑意;魏茗芳冷声道【看来你们这班搞刑侦的也就那么点水平了,东西放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竟然都看不到。我现在住的地方你们都去过了吧,床边的香案上摆着我老公和儿子的牌位,你可还记得?在大马桥平价食堂后厨偷拍的视频U盘,就贴在我儿子的牌位下面;我老公的牌位底下黏着把银行保险箱钥匙,里面有我从第二人民医院偷出来的某个新药试验项目报告复印件,一份原封不动的临床实验用药,以及下湾区实验室出具的成分分析报告。】
忽略掉魏茗芳挑衅的言辞,向义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气头过了后,顺便还“礼貌”地谢过魏茗芳不顾个人安危,挺身而出为民除害的义举,转身冲出审讯室便一个接一个地拨打起了电话,一边让人赶紧去魏茗芳家里取证,另一边给领导汇报结案的好消息。
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聊聊,这段时间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能让市局上下的众人如此紧张不安又焦心烦躁。
在江东区的海滨私人别墅区【月见别苑】前后两个出入口蹲点盯梢多时的外勤组终于等来了罗敏娟等人,以及最重要的,她手里盖了大红戳的逮捕令。罗敏娟等人在途中已经被同步过进度条了,先前吴烨柊带着庄瑾雯,摁着大喇叭、开着音响外放,连刹车都不带踩地就横冲直撞地驶进了别墅区的大门,把门口差点来不及躲闪的安保人员都吓出一身冷汗。之后两个盯梢的外勤组都没见过二人驾车或步行离开别墅区,现在他们肯定还在此区域内;而且就在罗敏娟和毛威抵达前,附近派出所的同事已经突破重重困难、变着法子从安保人员的值班室里看到了区内监控,并从他们口中打听清楚了吴烨柊和庄瑾雯在别墅区内的落脚点;起先吴烨柊没有带着新勾搭上的美女前往自己名下那幢大别墅,而是直奔别墅区中心位置的综合娱乐场所,和一群恰好同样在此厮的混狐朋狗友草草灌了几杯高度数洋酒、兴奋地宣布自己将要荣登大宝后,才在那群狗腿子的前呼后拥下、满面红光吆五喝六地搂着庄瑾雯,一起被保镖送回了位于“月见别苑”最深处最隐蔽的那幢私人别墅,而外勤组也立即通过无人机掌握了别墅区内的建筑群分布和进出路径。大家碰头后一合计,早已了解全部情况的罗敏娟等人将逮捕令往几名忠心护主且试图拦路的安保人员面上那么一亮一拍,警方人员集体跳上车就冲着目标全速驶去;好在这个时节,不少华丽建筑物的主人都往更南边去度假消遣了,因此别墅区内的人员流动比其他日子还冷清了许多,一路上可以算是畅通无阻,毛威都不用踩刹车,抄着近路、转眼间警车就稳稳地停在了吴烨柊的私人别墅前院。
罗敏娟和毛威领着半个组,先控制了别墅外的保镖小队以防对方通风报信,再把别墅前院出口堵了个严实,而另一拨人绕道别墅后院围堵、以防嫌疑人受惊后逃跑;罗敏娟和毛威这才踏上别墅前门的楼梯台阶,里面震天的重金属摇滚音响声就争先恐后地挤出了隔音效果超群的大门和墙壁,直直地刺入他们的耳膜里,那冲击力让铁骨铮铮的刑侦外勤人员都忍不住退避三舍。受了第一轮耳膜攻击后,罗敏娟明白单纯地拍门和按门铃这两个选项此时已经不适用了,便只能用从别墅区安保人员手中取得的大门钥匙以及保镖口中获取的临时密码直接进入;罗敏娟和毛威等人刚踏入别墅一楼大厅,他们还没来得及从五花八门眼花缭乱的各种装饰摆设中辨别出音响的具体位置进行有效截杀,几只耳朵救隐约听到轰天的噪音中参杂有短促的人声,似乎有几声能依稀听出是尖锐的男声,那是真正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恐惧和呐喊:“你要干嘛?!”,“你别、别过来!”和“杀人啦!救、救命啊!”等等。还是毛威这个年轻小伙子耳力和行动力双一流,他敏锐地抬头看向二楼、立马察觉到声音的来源是楼梯口旁的左侧房间;都不用罗敏娟招呼,毛威就先于旁人一个箭步冲上楼、径直往那个房间全力跑去,当他的黑影覆盖在房间门口时,里头传出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了,情急之下毛威使尽一身蛮力三两下便踹开了紧锁的房门,直接映入眼帘的却只剩下半边猩红和半边苍白,而偌大房间里的所有物件霎时都成了模糊的残影。
原是在毛威踹开房门的同时,这装潢华丽的房间正中央那张超大床铺上,本应该无比纯洁雪白的被单被褥上,此刻背对着他跨坐着的是一名身形纤细、着白色浴袍的黑色披肩长发女性,她双手中握了一把银晃晃的尖锐物件,紧绷的双臂正高高地举起、再重重猛扎下去;毛威定睛一看,那躺着的男性不是先前还生龙活虎地挥霍美好人生的吴烨柊,又能是谁!?当她再次举起双臂、正要落下时,终于回过神的毛威怒不可遏地大喝一声“住手!”、他一个跨步上前冲到床边,将那名女性向后扯开了一大步,远离那床铺上已经完全浸没在红色中的□□。直到此刻毛威凑近了,嗡嗡的大脑才听清被外面震天音响所盖住的、她一张一合的口中低声反复念叨的“Go to Hell!”,但却又听得那么不真切。
极短时间内如此大幅度的动作和力道所产生的惯性,再加上昂贵的地毯十分柔软有弹性,一个不察、毛威的下盘和重心也没稳住,立马让二人双双朝右后侧倒下;由于毛威是个右撇子,双臂和发力的身躯自然而然都朝着右边倾斜,而女子紧握着刀刃还带着向下的力度,自然也顺着他们倒下的方向,从身体右侧滑过再向后扎进毛威的躯干正中,发出轻微“扑哧”一声。突然被冰冷的利刃没入,任凭毛威平时再怎么硬汉,这结实的一扎让他顿时也忍不住大吼出来;此刻外面稍稍慢了一步的罗敏娟和其他警员才争先恐后地涌入了房间,把门口的一方空间堵得水泄不通,十几只眼睛看到的就是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幕。那二人下一秒就被其他人手忙脚乱地拉开,年轻女性终于露出了披头散发下的姣好真容,这美艳冰冷又呆滞的脸庞,不是警方找了大半天的庄瑾雯,又能是谁?!但庄瑾雯的双手像绞索似的、十指还紧紧攥着刀柄,所以二人被急忙分开时,刀也随着庄瑾雯双手被顺带一同抽了出来,导致毛威本被刀刃堵着的伤口径直扯开,血液的快速流失让他两眼发黑,刺骨的冰冷从伤口处漫延到全身各处、抵达他的意识。
眼下庄瑾雯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反手就刺伤了个比牛还壮的警察,仍旧呆呆照着被人拖开的姿势瘫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而下一秒她就被旁人一把打掉了手里的凶器,紧接着又被人贴脸按在了地上;直到双臂被硬生生掰到身后、手腕上传来麻痹感和冰凉的触感,被人拷上了手铐,她才如大梦初醒般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在地毯上前后左右蛄蛹着她颀长的身躯、不管如何挣扎却怎么也挪动不了半分,末了只能从嗓子眼里挤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被旁人厉声喝止住后,庄瑾雯挺着脖颈、失神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床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从嘴里接连发出了阵阵酣畅淋漓的仰天大笑以及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与此同时,其他警员七手八脚地捂住了毛威正不停流血的伤口、稳稳地抬起他就冲下楼,争分夺秒地与死神赛跑,紧急将这位被拔了刀后仅剩下半口气的年轻人以最快的速度从此幢位于区内最偏僻隐蔽处的别墅送去位于别墅区中央地段的【康仁】私立医院进行救治;罗敏娟眼下也顾不上丢了魂似的庄瑾雯,她胆战心惊地望着毛威被抬上前车、跳上已经发动的后车,感觉着手心中仍旧温热黏稠的血液,颤抖的手指几乎握不住手机,但还是稳住情绪,将几个电话立即拨到了市局领导的办公桌上以及欧仲霖和向义昭的手机上,这才有了先前市局里和网约车上的那几幕。有位留下来善后的女警员,粗鲁地给庄瑾雯披上外衣就把她扯出了房间,临走前还好心地为已经失血过多而没气儿的吴烨柊草草盖上还算干净的床单,就等着法医稍后来检验收尸,让这否极泰来又乐极生悲的倒霉公子哥能走得体面一点。
入行至今十多年,少有哪场仅四十分钟的审讯让向义昭觉得时间竟是如此难熬,冲出审讯室时三点一刻刚过,三下五除二地安排好后续事宜,向义昭反手就是好几通电话挂到了罗敏娟那儿,但不知为何现在一直是忙音;被困在未知和恐惧里原地打转而变得异常焦虑不安的他,一边想着欧仲霖到底在磨蹭啥子,他人到底开到医院没有,一边又忍不住拨打了欧仲霖的手机,没想到十多秒后竟然第一次接通了;向义昭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得那一头传来了几声粗重且不稳的气息,一股动物般敏锐的不祥之感下一秒就抑制不住地涌上心头、顺着血液和神经传递到了指尖,他紧握手机的五指因过于用力而发白、禁不住微微抖动起来;而后,低沉中带着点儿哽咽的男声里传来了任何人都不愿意听到的那几个残忍字眼,向义昭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好像有什么陌生的东西渐渐涨满了眼眶,模糊了视线,他觉得对方的声音是如此陌生,如此遥远;他不知自己是如何挂断了电话,也不知自己是怎样从走廊飘回了大办公室门口,更不知自己推开门后应该如何把这条消息传递给队里都在焦心等待结果的其他组员。不过所谓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的顶着,当向义昭回过神来、呆站在门内时,杨思明和刘菁两位正副局长已经把坐立不安的大家召集在一起了,杨局环顾一圈、又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的向义昭,不忍地抓紧了自己的制服下摆,清了清嗓子,郑重地、非常沉痛且艰难地向众人宣布了这条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极其不幸的消息。
由于毛威同志在执行任务时不幸腹部中刀,导致大动脉破裂,急性失血过多,伤重不治,于12月26日下午,三点十二分,在江东区别墅区“月见别苑”内的【康仁】私立医院被宣布死亡,享年22岁。